梦远书城 > 西奥多·德莱塞 > 珍妮姑娘 | 上页 下页 |
五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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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在我们这个世界,一切动物的活动都似乎限制在一个平面或是一个范围里,仿佛这是我们这绕日而行的星球上的生物天生不得不然的。例如一条鱼,决不能越出海的范围而不遭毁灭;一只鸟,决不能进入鱼的境界而不致丧生。从花上的寄生虫到丛林深海的巨兽,我们都能分明看见它们的行动受着这种范围的限制,有谁想要尝试脱离本来的环境,那结果是必然不幸的。 但在人的场合,这个限制论的运用却还不曾十分明白的察见。我们现在还没十分懂得支配我们社会生活的那些规律,所以还不能构成很明白的一般概念。然而社会上的舆论,非议,和批判,冥冥之中已经造成了种种界限,不得因其无形质而即认为非真实的。无论男女,当其犯了过错——就是说,当其越出他们惯常行动的界限——时,原不至有飞鸟投水或是野兽近人那样的结果,毁灭原是不会立刻就跟着来的。人们对于这种事情,总不过皱眉以示惊异,冷笑以示讥嘲,扬手以示抗议罢了。然而社会活动的范围划得很清,谁要越出一步就会被定罪。一个人生养在某种环境里,他实际上就不能适应其他任何境地了。他就象一只鸟儿,既习惯于某种密度的空气,在较高或较低的平面上就都不能舒服地生活了。 雷斯脱等他哥哥走后,就在靠窗一张安乐椅上坐了下来,沉思地凝视窗外的繁华城市。在那里,展开在他面前的,是具有精力,希望,繁荣,快乐等等现象的人生,而这里,他正突被一阵恶运的风所冲击,被它暂时扫荡了开去——他的前途和目的都被吹散了。他能继续这般兴采地在他原走的路上走吗?他跟珍妮的关系能够不受这突如其来的反对潮流的必然影响吗?拿他当初跟自己的家庭那种舒适的关系来说,现在他的家庭不是已经成了一件过去的东西了吗?所有当初那种纯洁的亲爱空气,现在都要没有了。他父亲眼中惯常有的那种赞许他的恳挚神情,现在还会存在吗?罗伯脱,他自己对于工厂的关系,乃至他旧时生活中一切,都因露意丝的这次突然闯进而受影响了。 “这是不幸的,”他当时所能想到的只有如此。但既想到这一点,他就从无谓的冥想移转到实际办法的筹思上去了。 “我想明天要到克累门山去一趟,至迟礼拜四总要去了,如果觉得有力气的话,”他回家之后就对珍妮这么说。“我心里觉得不大舒适。也许去几天就会好的。”实际上,他是要独个人去住几天,好把事情慢慢的想一想。 届时珍妮替他理好行装,他就走了,可是带着一种阴郁沉思的心境走的。 接着的一个礼拜中,他有充裕的时间把这事细加考虑,考虑的结果,就是觉得目前尚无何等断然行动的必要。他以为再过几个礼拜实际上是没有分别的。罗伯脱和家里其他的人未必会再来找他说话。他的业务关系,也势必维持原状,因为这是跟工厂利益有关的;至于强迫他的手段,那一定是不会有的。但他跟家里人已经无望地有了嫌隙这一点意识,他终于觉得排遣不开。“事情糟糕了,”他想道,——“事情糟糕了。”然而他的主意仍旧没有变。 此后经过足足一年的时间,这种尴尬的事态依然继续下去。雷斯脱已经六个月没有回家,后来碰着一次重要的业务会议,才把他叫了回去。他到家里时,态度很从容,颇有若无其事的样子。她母亲很亲热的跟他亲吻,不过略带一点伤感罢了;他父亲也如常的招呼他,跟他诚挚地握手;罗伯脱、露意丝、阿弥、伊木真,对他虽没有口头上的谅解,却都一致愿意忘记那件事了。但是他觉得大家都象疏远了,而且这种感觉一径存在着。从此之后,他就竭力避免回家,即使偶然去一回,也总相隔得很久。 35 在这时期里,珍妮正在经过一种道德上的难关。她这时除开雷斯脱的家庭的态度使她十分痛心外,又初次认识了世界对她的态度。她是个坏货──她已经知道了。她曾有两次机会屈服环境压迫的力量,其实都可用别的法子奋斗过去的。她为什么没有更大的勇气呢!她为什么老被恐惧的意识所盘据呢!她为什么不能决心向正当的路上走呢!如今雷斯脱是决不会跟她结婚的了。因为他为什么应该跟她结婚呢?她爱他,但她也能离开他,而且她为他着想,也不如离开他的好。她如果回到克利夫兰,她的父亲大概是肯跟她同住的。他看见她终于规规矩矩的做人,因而就看得起她也未可知的。但她想起要离开雷斯脱,就觉得有些可怕——他是待她这么好的。至于她的父亲到底肯不肯收留她,也还没有十分的把握。 自从露意丝那次悲剧的访问之后,她才想起要储钱,就开始从雷斯脱给她的费用里逐渐克扣一点。雷斯脱向来就不吝啬,因此她可以每礼拜寄回十五块钱去维持她的家——这是她家往常的开销,此外再没有别的进款了。至于这儿寓所,饭食要用二十元,因为雷斯脱事事都要精——水果,菜蔬,尾食,酒,那一项缺得了呢?房租是五十五元,衣服和零用没有定数。雷斯脱每礼拜给她五十元,差不多只能出入相抵。她从前也想要经济一点,但觉这是不对的。她想她经手的时候,有钱应该尽量用,不如不克扣的是。她觉得这样才是正当的办法。 露意丝来过之后,她接连把这事想过几个礼拜,总想能够有勇气说几句话,或者简直行动起来。雷斯脱始终都肚量很宽,待她很好,但她有时觉得他自己也许愿意她表示一下。他是细心的,不大肯表示的。自从露意丝一闹,她觉得他似乎有点不同了。她恨不得要对他说明了自己不满意这样的生活,然后就离开他走。但他当初发见味丝搭的时候,已经明明对她说过,她的感情怎么样,他是不大措意的,因为他觉得这个孩子是他们结婚的永远障碍。他现在所以还要她,只在另外一种关系上。他的说话很有力量,她不能跟他辩论。她就决定自己先走开,这才写信来给他说明理由。那时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许就会饶恕她,不再跟她计较的。 在这期间,葛哈德家里的景况也没有进步。珍妮走后,马大也就结婚了。原来她在克利夫兰公立学校里教了几年书,遇见一个青年建筑师,订婚不久就结了婚了。她向来觉得自己的家庭可羞耻,如今这新生活开始之后,她就急乎要把家庭的关系竭力摆脱。她到临要结婚的时候,才给家里人通知,对于珍妮竟连通知也没有,后来行结婚礼,就只邀请巴斯和乔其两个人。葛哈德、味罗尼加和威廉,都对她这藐视的态度有些愤慨。葛哈德并不说什么,因为他的不如意事本来就很多。味罗尼加却真生气了。她只希望将来有个机会能出这口气。威廉当然并不特别介意这桩事。他那时一心想要做个电气工程师,因为他的教员告诉他,这是很有前途的事业。 珍妮直到事后才听见马大结婚,还是味罗尼加写信告诉她的。她心里自然也高兴,但是因此明白兄弟姊妹都已跟她疏远了。 马大结婚之后不久,味罗尼加和威廉就都去跟乔其同住,这也是葛哈德自己的脾气促成的。原来他自从老婆一死,眼见其他的孩子也逐渐走开,就落入一种非常阴郁的心境,再也鼓不起兴致来了。他那时虽还不过六十五岁,但已觉得他的一生快要到末日。所有从前那些人世上的野心,现在完全没有了。他眼看着西巴轩、马大、乔其一个个走开,实际已不把他这个人放在心上,也没有钱供给家用,却须靠那万不该要的珍妮的钱来养家。味罗尼加和威廉也都对他不满意。他们都不愿意马上离开学校去找工作,意思明明想靠葛哈德久已认为不义的那点钱来过活了。现在老头子对于珍妮和雷斯脱的真正关系已经觉得十分满意。起初,他相信他们是结婚过的,但看雷斯脱往往长期丢开她,又把她不当个人,要她跟他到这里到那里,又看珍妮始终不敢对他提起味丝搭,都不象是已经正式结9婚的样子。她又并不在家里结婚。他也从来没有见过她的结婚证。她走了之后,也许终于结婚了,但他仍旧不能够相信。 真正的毛病就在葛哈德的心境一天阴郁似一天,脾气也一天天的变古怪,以致青年人没有跟他同住的可能。这种情形,味罗尼加和威廉都感觉到了。自从马大走后,家里的钱由他一手抓、他们就不免气愤。他却还责怪他们衣服上和娱乐品上的钱花得大多,又主张换一所小一点房子住,按月把珍妮寄来的钱节省一点下来,他们都猜不着他究为什么目的。事实上,葛哈德的意思是要省下钱来预备将来还给珍妮。他觉得这样的生活是罪孽的,因而除开他自己的些微进款外,要用这个方法来替自己赎罪。他总以为其他的孩子太对他不起,因为他们如果有心要帮他的话,他就用不着临老还该靠女儿的周济──虽则女儿也有许多好德性,她的生活不正当总是事实。因这种种缘故,父子之间就常常要有吵闹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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