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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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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除了心脏衰弱以外,安琪拉在分娩的时候又患了一种所谓子痫的特殊神经性的抽搐或是痉挛。这使病情更为复杂。在每五百个病例中,有一个是这种情形(至少这是当时的统计),能减少婴儿的数目。在每两个这种结局中,有一个母亲就会因此丧命,不管最有本领的外科大夫怎样预作防范。这病虽然不是起于肾脏的某种变化,却可以由肾脏的变化而诊断出来。尤金在过道里时没有看见,安琪拉当时睁大眼睛,嘴歪在一边,做出一个可怕的怪脸,身体象小船一样弯着,弯着胳膊,手指缓缓地重叠起来,前后伸缩,象一个机器人要停下时那样。接下来就是昏睡和失去知觉。除非小孩即刻生下来,子宫空了,否则母亲和小孩都会惨死。事实上,安琪拉没有真正挣扎的力量再恢复过来。一个基督教精神治疗法的专家试着替她“实现她与善的合一”,可是她以前也没有相信,现在又没有知觉。她清醒了一会儿,大吐了一阵,然后又发起烧来。在狂热中,她讲到尤金。显然,她是在黑森林,要他回到她那儿去。他握住她的手,流着眼泪,因为他知道这个心病是永远无法补偿的。他过去多么坏!他咬着嘴唇,瞪眼朝窗外望去。 有一次他说:“哦,我太不好了!我应该死掉!” 那一天过去了,又过了大半夜。安琪拉一直不省人事。早上两点钟,她醒过来要看看小孩。护士把孩子抱来,放在她的旁边。尤金握住她的手。她淌下快乐的眼泪,可是那么无力、无声。尤金也流着眼泪。 “是个女孩,是吗?”她问。 “是的,”尤金说,然后停了一会儿,又说,“安琪拉,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很对不住你。我真惭愧。我希望你好起来。我会变好的。我真的会。”同时,他又在怀疑,几乎是下意识地怀疑,不知道自己到底会不会变好。要是她真的好起来,他会不会还那样——或者更坏呢? 她抚摸着他的手。“别哭,”她说,“我会好的。我没有问题。咱们都会变好的。我也一样有错误。我对你太苛刻了。”她抚摸着他的手指,可是他只是哽咽着。他的声带有点儿发痛。 “我真对不住你,我真对不住你,”他终于说出来了。 一会儿,小孩给抱开了;安琪拉又发起高烧来。她变得非常虚弱,虽然后来清醒过来,却不能说话了。她做着手势。尤金、玛特尔、护士都明白了。孩子又给抱了来,抱到她面前。她无力地、渴望地微笑笑,望着尤金。“我会照护她的,”他弯下身对她说。他自己发了一个大誓。他要好好做人——从此以后他要规规矩矩。小孩又在她旁边放了一会儿,可是她不能动。她逐渐虚弱下去,终于溘然长逝。 尤金坐在床旁边,用手掩住脸。他如愿了。她果真死了。现在,他尝到了违背良心、天性和不变的规律的滋味。他这样坐了一小时;玛特尔请求他离开。 “走吧,尤金!”她说。“走吧!” “不,不,”他回答。“我上哪儿去呢?我在这儿很好。” 可是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走了,不知道今后得怎样安排他的生活,谁去照管——照管—— “安琪拉”这个名字来到了他的脑子里。是的,他就给孩子取名“安琪拉”。他听见谁说,她的头发将来会是淡黄色的。 这个故事的其余部分是记载哲理疑问和推测,以及尤金怎样逐渐回复常态,他的常态——他所保有的那种艺术家的常态。他想他决不要再做一个沾花惹草的感情主义者和梦想家,看见好看的女人就认为她十全十美了。可是有一时期,尽管他心里畏惧,尽管他对基督教精神治疗法细加思考,深感兴趣,认为它是一条可能的出路,尽管他感到自己对安琪拉残忍,几乎是谋杀了她,但是要是苏珊忽然回来,他们之间又会跟以前一样,甚至会更厉害些——因为昔日的诱惑力还在啮噬着他的内脏。虽然他现在有小安琪拉要去照顾,而且也分了他的心——一个他很快就疼爱的小孩——虽然他还要重新起家,虽然他对舆论那个抽象的东西有着责任感(舆论是由他所认识的人或认识他的人的言论所代表的),可是这个隐痛依然存在,还有就是那个控制不住的冒险感,因为他现在有自由再去结婚或者按照他跟苏珊所计划的那样去建立生活了。苏珊!苏珊!——她的脸庞、她的体态、她的声音怎样萦绕在他的脑海里。是苏珊,而不是安琪拉,尽管她的悲惨的结局多么动人。他也常想起安琪拉——在医院里的最后几小时,她最后对他表示出的“请你照顾我们的孩子”的严肃目光。每逢想起这个,他的声带就象给一只手紧捏住,眼泪就涌了上来,可是虽然这样,即使在这时候,那个潜流,那个由他神经中枢伸向外面的神秘的线索,还是向着苏珊,也只向着她。苏珊!苏珊!那件风流韵事的实质就在她的头发上、她的微笑里,以及她在场时的那种说不出的风光里。他曾经希望能够享受到那件风流韵事,而现在,她不但不在这儿,并且大概是永别了,这使它焕发着实际上不可能有的光辉。 “我们本质上那么善于想象,我们短短的一生最终只是一场沉睡。”我们本质上那么善于想象,我们的尖刻的、刺激性的现实无非都是想象。没有东西有想象那么生动、那么痛苦。 第二年春天和夏天,玛特尔照顾着小安琪拉。尤金也搬到她家里去住,他又去找过那个基督教精神治疗专家约翰斯夫人。基督教精神治疗法在安琪拉身上显示的效果并没有使他获得什么印象,不过玛特尔对当时困难情况的解释似乎也很合理。他异常忧郁。在这样的情况下,玛特尔劝他再去一趟。她坚持说,约翰斯夫人无论如何总会治好他这种病态的忧郁,使他觉得好受点。“你得脱离这个苦境,尤金,”她央告着。“你没有摆脱之前,什么都干不了。你是个大丈夫。你的一生并没有结束。生活才开始呢。你会恢复健康,变得强壮的。别担心。现在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他去了一次,自己内心里斗争着,因为尽管他受了重大的打击,或者说得更切实点儿,由于那些打击,他不相信任何宗教性的结论。安琪拉也没有得救。他为什么会呢? 可是那种玄妙的思想又激动了他——在精神痛苦中,不相信有一条出路是很困难的。有时候,他因为苏珊的淡漠也很恨她。要是有一天她回来,他要对她很不客气的。下一次不会再有温和的催促和恳求了。她把他引进这个圈套里,而且是明知故犯——因为她是十分聪明的——然后轻易地背弃了他。这是一个宽大的心灵所做的事吗?他问着自己。他自以为在她身上看到的那种奇妙的魅力会干出这一手吗?啊,在戴尔卢的那些时刻——在加拿大的那一次痛苦的聚会!—— 她跟他跳舞跳得那么出神的那一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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