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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七


  “戴尔太太是我的老朋友。我认识她多年了。当然,我也认识威特拉太太,不过情形稍微有点不同。我看到她的时候不及看见你的时候多。我不知道你的婚姻不美满,不过这反正没有什么关系。问题是戴尔太太似乎蓄意要闹出很不体面的事来——她看起来方寸有点儿乱了——所以我想在没有发生严重的事情以前,得跟你谈谈。你知道,目前要是你给牵涉到什么不体面的事情里,公司会蒙受到很大的损害。”

  他顿了一顿,以为尤金会发出什么抗议或是作出什么解释,可是尤金只是一声不吭,紧张、烦躁、面色苍白。这么说,她终于来找过科尔法克斯了。她没有去波士顿,没有遵守她的诺言,反而上纽约来找科尔法克斯。她有没有把全部经过都告诉他呢?尽管科尔法克斯说着一派好话,他很可能是同情她的。他对他会怎样想法呢?他在社交方面也相当保守。戴尔太太在她的活动范围内对他多少有些用处。他从来没有看见科尔法克斯象现在这样冷静、深思。他似乎想保持一种非常公正的口吻,这并不是他的特性。

  “威特拉,自从我第一次看见你,我就对你发生了兴趣,老爱注意着你,”歇了一会儿,他又说下去。“如果真有天才人物的话,我想你就是一个,不过象所有的天才人物一样,你也有轻浮的脾气。有一个短时期,我以为你也许已经稳定下来,计划着你搞得那么成功的那些业务,可是后来,我断定了不是这么一回事。你能够发动某种力量,维持某种秩序。还有,我想你有其他的才干——我很难明确地说到底是什么才干。眼光就是其中之一。你有眼光。还有就是能认识人才。我知道你有这本领。我看到你选拔了一些特出的人。你当然也会计划,不过除非我完全看错了,你不会很合理地或是审慎地计划。戴尔小姐的这件事大概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我们不谈她,”尤金有点儿着恼,冷冷地说。苏珊是他的创伤,是一个危险的话题。科尔法克斯也看出来了。“这是我不愿意谈的事。”

  “好吧,我们就不谈,”对方镇静地回答,“不过也可以用别的方法来说明我的意思。我想你自己也会承认,你对目前的情况就没有好好地计划过,因为要是你计划过的话,你就会看出来,你这样做等于是自招失败。老弟,要是你要得到那姑娘,而她似乎也很愿意,那你应该不让她母亲知道就把她弄到手。过后,她也许只好逆来顺受。即使她不这样,你至少也达到了目的。如果给人发觉了,我想你也情愿自食其果。现在,你既然让戴尔太太知道了,她认识许多很有势力的朋友。你不能不考虑到她。我也不能不考虑到。她现在要狠斗一下。看起来,她会用相当大的压力来逼你放弃的。”

  他又顿住,等着看尤金要不要说什么,然而尤金并没有开口。

  “我要问你一句话,请你不要生气,因为我一点儿没有什么恶意,我只不过自己要把这件事弄清楚,迟些时,要是你愿意的话,大概也会使你看清楚的。你跟——呃——小姐有没有发生关系?”

  “没有,”尤金没等他把名字说出来就回答。

  “你们的纠纷已经有多少日子了?”

  “哦,大约四星期,也许还不到。”

  科尔法克斯咬着他的雪茄烟头。

  “你要知道你的敌人是相当有势力的,威特拉。你平常对下属不大宽厚。有一件事我曾经注意到,你一点儿没有手腕。你提拔的那些人,办得到的话,都想取得你的地位。要是你目前的处境让他们详详细细地知道了,你在这儿就呆不了十五分钟。你当然也知道,不管我怎样给你帮忙,你总不得不辞职。你自己也无法维持下去。我也无法让你呆下去。我想你对这方面一定没有细想过。恋爱中的人是不会想到这些的。我知道你觉得怎样。因为我看见过你太太,我多少说得出来毛病在什么地方。她把你管得太严了。你在自己家里不能做主。这使你烦躁。你的一生好象是场失败。你在婚姻上失去了机会,或者你以为是失去了,这使你内心不安。我知道这姑娘,她很漂亮。不过正象我所讲的,老弟,你没有估计你需要付出的代价——你的算盘打得不对——你没有筹划过。要是有什么事能够证明我一向对你的那一点轻微的怀疑,那就是这个:你没有细心地筹划——”他朝窗外望去。

  尤金坐着,凝视着地板。他猜不透科尔法克斯打算怎样。

  他从来没有看见过科尔法克斯这样沉着地思索——这样冷静。平时,科尔法克斯总是大喊大叫,手舞足蹈,兴奋地做着动作。今儿早上,他又缓慢,又沉着,可能有点儿动了感情。

  “虽然我私下很欢喜你,威特拉——人人都应该珍重友谊——可是在业务上却没有办法——我已经渐渐得到一个结论,你毕竟不是最适合这个职位的人。我想你太感情用事——太不稳定了。怀德一直就这样对我说,可是起先,我不相信。我现在也不是根据他的判断。要是这件事没有发生,我不知道会不会根据我的这个感觉或是概念有所举动。我现在也不知道我是否最终要这样做,不过我觉得你现在的处境很困难——对公司来讲,是很危险的。你知道,公司决不能给不体面的事情连累进去。因为所有的报纸都会登个不休。那对我们会有无穷的害处。我想从各方面看来,你最好歇上一年,看你能否把这件事平静地解决掉。我想除非你能够离婚,跟这姑娘结婚,否则最好还是不要跟她同居,并且我认为,除非你能不声不响地离婚,否则还是不离的好。我是针对你在这儿的地位来讲。除此之外,你高兴怎么做就怎么做。可是记住!一件不体面的事就会影响你在这儿的作用。如果将来能够补救,那最好。不然,也没有办法。要是这件事传到外面去,你知道你就没有回到这儿来的希望了。我想你是不愿意放弃她的?”

  “是,”尤金说。

  “我猜对了。我知道你对这种事情觉得怎样。你这类人对这种事挺认真。你能取得离婚吗?”

  “我没有把握,”尤金说。“我没有正当的理由。我们就是不对劲儿——我的生活就象是一个空壳子。”

  “嗯,”科尔法克斯说,“总而言之,一团糟。我知道你对这姑娘觉得怎样。她非常漂亮。她正是会造成这种局面的人,我并不想告诉你应该怎么做。你是你自己最好的裁判,不过要是你听我的劝告,在你没有跟她结婚以前,不要先跟她同居。一个处在你这种地位上的人不值得那么做。你的声望太大了。你知道这几年来,你在纽约相当有名气,是吗?”

  “是的,”尤金说。“我以为我跟戴尔太太已经商量好了。”

  “显然没有。她告诉我你在引诱她的女儿跟你同居;你无法在合理的时期内取得离婚;你太太就要——原谅我,并且你坚持在这期间内要跟她女儿来往。按照她的意思,那是不可能的。我也觉得她说得对。这是很冷酷的,可是毫无办法。她说,你说要是不能答应你们经常来往,你就要跟她同居。”

  他又停住,“是这样吗?”

  “是的,”尤金说。

  科尔法克斯在椅子里慢慢地扭过身,朝窗外望去。这样一个家伙!爱情是多么古怪的一件事啊!

  “你认为你们可以在什么时候实行同居呢?”

  “哦,我不知道。我现在心乱得厉害。我得细想想。”

  科尔法克斯默想着。

  “这是件很特别的事。没有几个人会象我这样明了。除了我之外,没有几个人会了解你。你算盘打得不对,老弟,你得付出代价。我们都得付。我不能让你在这儿呆下去。我希望我能,可是办不到。你得歇上一年,把这件事好好想想。要是没有事情——要是没有闹出什么笑话来——嗯,我还是不说我会怎样。我也许在公司里重新给你安插一个位置——也许不是老位置,不过总有个位置。这我还得考虑考虑。在这期间——”他停下,又思索着。

  尤金看得清清楚楚自己现在的处境。说将来回到公司来的这套讲法完全是空话。科尔法克斯摆明了是要他离开,要他离开的理由倒不是为了戴尔太太或是苏珊,或是道德问题,而是因为他失去了科尔法克斯的信任。不知怎么,由于怀德,由于戴尔太太,由于他自己日常的行径,科尔法克斯竟然断定他轻浮不定;他现在就是为了这个理由(不是为了任何别的缘故)而被撤职的。这是起于苏珊——起于命运和他自己倒楣的性格。他伤心地默想着,然后说道:“你要我几时离开?”

  “哦,随便什么时候,要是会闹得满城风雨,那就越快越好。要是你乐意的话,可以等上三星期,一个月,一个半月。你最好拿健康做理由,自己要求辞职。这样给人家看起来比较好点儿。这对于我以后的决定不会有什么影响。公司现在很上轨道,一年里没有多大问题的。将来,我们也许可以再商量——得看情形来决定——”

  尤金不要听他最后加的这一句假殷勤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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