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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八


  “妈妈真小气,”尤金很神气地说。“我们得跟妈妈去讲,不过你明白,她知道你不需要珠宝装饰的,懂吗?她知道你有跟珠宝一样好,或者更好的东西。可是我们不谈这个吧,好吗?”

  苏珊就怕他来恭维她,看见他很自然地把话题转开,倒更喜欢他。她有点儿给他的庄重和他的思想吓住了,可是也喜欢他的轻松、愉快的态度。

  “您知道吗,威特拉先生,”她说,“我相信您是爱逗人的。”

  “哦,不!”尤金说。“从来不,从来不!没有那么回事。我怎么会呢?逗人!我真不会那样!我再也不会想着做那样的事。我总是很严肃地跑到人家面前,老老实实地告诉他们冷酷的实情。这是唯一的方法。他们需要这样。我对他们把实情讲得愈多,我就愈觉得好过。他们也就因为这个更喜欢我。”

  在他开始发表这篇滑稽的议论时,苏珊的眼睛古怪地大睁着,带着好奇的神情。随后,她开始微笑了。停了一会儿,等他说完之后,她大声说:“噢,哈!哈!哎呀!哎呀,你真会说!”一阵微波般的笑声传了开去。尤金蹙起眉头,装出不以为然的样子。

  “你怎么可以笑起来?”他说。“别笑我。不管怎样,笑总是不对的。你忘了吗,年轻的姑娘决不能大笑?美的第一条规则就是要严肃。决不要笑。要绝对保持严肃。做出很聪明的神气。因此。所以。假如。并且——”

  他严肃地竖起一个手指;苏珊睁大眼睛望着。他的目光慑住了她的眼睛,正欣赏着她的可爱的下巴、鼻子和嘴唇,她睁眼望着,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意思。他跟别人不同,很象一个小伙子,可是又象一个严肃的、不可捉摸的老师。

  “你几乎叫我吓坏啦,”她说。

  “喂,喂,听着!甭说这些啦。醒醒吧。我不过是个傻瓜。

  你今儿晚上预备跟我跳舞吗?”

  “当然罗,假如你要我跳的话!哦,我这才想起来了!我们有卡片的。你拿到一张没有?”

  “没有。”

  “噢,我想在那儿。”

  她领他走过大厅。尤金从站在那儿的听差手里拿到两本小簿子。

  “咱们来瞧瞧,”他说,一边写着,“我可以贪心到什么地步。”

  苏珊没有答话。

  “如果我跟你跳第三、第六、第十场——那会太多吗?”

  “不—不,”苏珊疑惑不定地说。

  他分别在他们俩的簿子上写好,然后跟她一块儿回到那会儿已经非常热闹的会客室去。“你肯定可以把那几场舞留给我吗?”

  “当然啦,”她说。“我当然会留下的!”

  “你真太好啦。嗨,你母亲来啦。记住,你千万千万不可以大笑。那是不合规矩的。”

  苏珊走开去,心里一边想着。她很欢喜这个人的活泼;他似乎非常轻松、自满,把她当作一个小姑娘,不象她认识的那些小伙子。他们在她面前老是严肃的,有点儿象在害相思病。跟他这种人在一块儿可以不引起人家注意,也用不着向母亲解释,同时又相当有趣。她母亲也欢喜他。可是在别人的谈话声中,她不久就把他给忘掉了。

  不过尤金倒又在想着这个姑娘精神里的一种说不出的品质,它那样强有力地吸引着他。那到底是什么呢?最近几年,他看见过几百个姑娘,都很漂亮,可是这一个怎么——她好象很坚强,虽然那么鲜艳,那么年轻。在她的举止里,有一种稳重的气度——一种心灵上的实质,使她嘲笑人生,而又不厌恶人生。正是这样,她的姿色当然是够动人的,可是她眼睛里还闪射出一种勇敢、乐观的神情。这还显现在她的笑容里,她的神气里。她决不会害怕的。

  十点钟以后,跳舞开始了,尤金跟安琪拉、戴尔太太、斯蒂芬斯太太和威尔利小姐先后跳过了。等第三场开始时,他走去找苏珊;她正跟另一个姑娘和两个男宾在谈话。

  “该我啦,你知道吗?”他微笑着说。

  她笑着走向他来,弯曲地伸出胳膊,完全不知道自己所做的姿势多么可爱。她常喜欢把头往后一仰,这把颈项的美丽的线条全显露出来了。她天真地看着尤金,一点儿也没有做作,还回他一个微笑。当他们开始跳舞的时候,他觉得好象以前从没有真正跳过舞似的。

  诗人描摹优美的动作时说点儿什么呢?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这个姑娘跳得妙极了,美极了,象条美妙的嗓子在唱歌一样。她的脚步跟着从花丛里传出来的两拍子音乐,轻快得象在空中飘舞。尤金本能地听凭自己被这个魔力——这个催眠术——迷住。他跳着,跳着,忘却了一切,只想着倚在他胳膊里的这个尤物和它所带来的一切甜蜜之感。他对自己说,没有东西能够比得上这种情绪了。这比他所经历过的一切都美好。这里有纯粹的欢乐和一种和谐美妙的感觉。正在他自己高兴的时候,音乐似乎急速地停下来了。苏珊好奇地抬眼看着他。

  “您很欢喜跳舞,对吗?”她说。

  “是的,不过我跳得不好。”

  “唔,我觉得你跳得很好。”她回答。“你跳得非常轻快。”

  “那是因为跟你跳的缘故,”他简单地说。“你生来是个会跳舞的人。大多数人都跳得不好,象我一样。”

  “我觉得不是这样,”她说,倚在他的胳膊上,跟他一块儿走向一个位子去。“哦,那儿是金罗埃!下一场是他和我跳。”

  尤金几乎恼怒地望着她的兄弟。为什么要这样把她夺走呢?金罗埃很象她——就一个小伙子来讲,他算是很漂亮的。

  “嗨,那我只好放弃掉你了。可惜刚才音乐不够长。”

  他走开了,急切地等着第六场和第十场。他知道这样对她发生兴趣是很傻的,因为这不会有什么结果。她是一个年轻的姑娘,给管教闺女的种种礼教和防范束缚着。他却是一个已经过了她看得上眼的年龄的男人,也给礼教和有关的人们监视着。所以他们之间简直不可能有什么,可是他还是渴望着她,渴望去吮一小口哪怕是假的仙露。不管有没有结婚,不管岁数是不是大这么多,只要能跟她一块儿呆几分钟,逗她笑笑,他都是快活的。跟她跳舞的那种感觉——那种跟“美”完全和谐的感觉——他以前什么时候曾经经历过?

  那一晚很快地过去了;到一点钟,尤金和安琪拉回家去。她兄弟戴维认得的一些驻扎在卫史堡的年轻的军官陪她玩了一晚,所以她也觉得那一晚很开心。她谈到戴尔太太和苏珊,说戴尔太太真是一个好主人,又说苏珊多么漂亮、活泼,可是尤金却没有表示出多大的兴趣。他不想让她看出自己对苏珊有什么特别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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