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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五


  “太美啦。”

  “我想您将来也许会乐意住到河滨大道上去,妈妈。”

  “也许会的。”

  戴尔太太沉思着。尤金的确是一个有吸引力的男子——年轻、聪明、能干。这些年轻人总是做错了事,那么早就结婚。他是一个讨人欢喜的、成功的人,在社会上既有地位,又有前途,偏偏娶了一个不相称的妻子,虽然她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妇人。

  “哦,算了吧,”她想,“世上就是这么回事。干吗多管闲事呢!人人尽自己的力量朝最好的方面努力。”

  接着,她想到自己可能要写这么一篇故事,请尤金在他的一种杂志上发表出来。

  第二章

  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联合杂志公司的业务正突飞猛进。尤金进公司有一年了,到这时,编辑和广告方面的许多问题都获得了解决,所以他用不着为那些事情多去操心了。两年以后,公司更蒸蒸日上,营业非常发达。尤金已经成了公司里一个重要人物,那座大建筑物里一千以上的职工远远一看就认得出他。侍役们对他几乎跟对科尔法克斯和怀德一样恭敬、奉承,虽然怀德在公司一般情况好转以后,变得比以前更威风、更专横了。他一年有两万五千块的高薪俸,又是公司副总经理,所以极不愿意看到尤金的势力比目前更大。尤金这个人也不老练,在上司面前不但不会谦恭,反而要表示自己多么重要,所以怀德看到他那副架子就非常生气。尤金总是当着怀德告诉科尔法克斯他最近在广告、发行和编辑方面的新成就,再不然就说书籍部找到了一个有希望的新作家、某一份杂志弄到了一篇新的特别材料、筹划出一个新的发行计划和关系,或是新拉到一笔数目很大的广告合同。尤金不把怀德放在眼里。他每次到科尔法克斯的办公室里去,差不多总受到一番祝贺或是引起一阵兴趣,因为他不遗余力地在把工作搞好,而科尔法克斯也很知道他是在搞。怀德渐渐一看见他就讨厌了。

  “嗨,你最近办成了件什么大事?”科尔法克斯有一次当着怀德的面笑嘻嘻地对尤金说,他知道尤金跟孩子一样爱人家夸奖,可以随便戏谑,没有关系。怀德勉强装出笑脸来遮盖起内心的冷笑。

  “没什么大事,只是海耶斯弄到了哈门德包装公司的广告合同。那就是说,明年多一笔一万八千块的新买卖。多少有点儿帮助,是吗?”

  “海耶斯!海耶斯!我真以为他拉广告的本领比你还高明了,威特拉。我承认是你找到他的,对这玩意儿他可真懂。假如你出了什么问题,我可不让他走。”怀德假装没有听见这句话,不过心里却非常高兴。他要尽量给海耶斯帮忙。

  尤金当然很不高兴,科尔法克斯的兴趣这样忽然转到他助手的成就上去,等于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他的英明的领导受人怀疑或是给手下人员的工作压倒,这是不愉快的。这些人都是他拉进来安排好的,所以业务才有今天这样的发展。科尔法克斯会丢开他吗?“哦,很好,”他和气地说。

  “别这么受了委屈的样子,”科尔法克斯很轻松地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不会丢开你的。是你把那家伙找来的。我只是告诉你,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情,我要留他呆在他目前的位置上。”

  尤金把这句话郑重地细想了一下。这就等于对他说,他不能撤换海耶斯。科尔法克斯那会儿倒没有这意思,虽然这就给这种想头撒下了种子。他就把这问题这样悬在空中。尤金离开以后,心里想着,这么一来,他的地位非常困难。如果他继续替公司拉人材,找来以后就不能撤换他们,假定随后他们不服从他,对他无礼,他怎么办呢?嗐,如果他们知道了(怀德很可能会告诉他们的),他们会象狮子扑向训练人那样,把他毁得体无完肤。这个料想不到的转变可真使他烦恼。

  另一方面,因为科尔法克斯还欢喜尤金,所以他以前倒从没有过这种想头,可是怀德跟尤金很不对劲儿,常常在科尔法克斯面前讲他坏话,提出警告。这样一来,科尔法克斯倒认为那些话和那些警告也有几分道理了,尤金对公司文艺和美术方面的改革做得太成功了,他实际的工作并不该得到他现在所享有的威望和保障,这使公司里任何别人都显得无足轻重了。这种情形非扭转过来不可。科尔法克斯暂时给尤金的辉煌的知识和商业才干(他认为是这样)所迷住,他开始忽略掉怀德。怀德可不希望这种情况继续下去。能够找一个会搜罗人材,能使营业蒸蒸日上的人的确很不容易,可是科尔法克斯也得替自己想想。他知道科尔法克斯妒忌心很重,并且多疑,绝不肯让手下的人压倒他。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认为自己给人压倒。怀德认为可能的话,最好就利用这一点把他激起来——激起他的妒忌心。怀德知道科尔法克斯对出版界本来并没有多大兴趣,不过现在他既然置身在这里面,同时又看到它还能赚钱,所以对这种情况倒也觉得很满意。他太太很喜欢这个企业,因为人们老跟她谈起联合杂志公司,谈到它的期刊、书籍、艺术出品,这是很令人高兴的。虽然它不如她丈夫经营的其他事业,如肥皂、毛织品、铁路股票等那么赚钱,它至少比那些事业高尚。她要丈夫亲自掌管这个机构,借它来显得体面。

  因此,怀德在寻找一根打击尤金的大棒时,找到了这个。好几次,他用暗语试探科尔法克斯,注意到后者很容易被煽动起来。假如他能够争取到尤金下面广告部、发行部、编辑部的人员,使他们顺着他而不顺着尤金,那末他随后就可以通过科尔法克斯来控制尤金了。他可以抑制尤金的权限,使他卑躬屈节,使他知道,怀德仍旧是幕后的操纵者。

  “你认为威特拉这家伙怎样?”科尔法克斯不时这样问怀德。碰到这种时候,他总抓住机会离间他们。

  “他很能干,”他有一次说,表面上极其公正。“显然,他把那几个部门搞得相当不错,可是我想你得注意他的虚荣心。他有变得自高自大的危险。你得记住,对他担任的职位来说,他还太年轻(怀德比他大八岁)。这些文人都是这样。我对他们有一个批评,那就是他们好象从来没有真正切合实际的判断力。你把他们管得好,他们可以给你做极好的助手;如果你应付得法,他们几乎什么都肯干,只是你必须管束住他们。照我看来,这家伙正是你需要的人。他找来了不少人材,也取得了相当成绩,可是如果你不小心注意着他,他有天可能又会把他们撵走,或是把他们全带跑。假如我是你,我可不让他那么做。我要让他拉来你认为合适的人,然后坚持要他留住他们。当然,每个人在自己的部门里应该有相当的权柄,不过那也该有个限制。你知道,你待他过于宽大啦。”

  科尔法克斯认为这一篇话听起来很诚恳,很合理。因此他很佩服怀德。他虽然非常喜欢尤金,常跟他一块儿出去,但对他还不能十分信任。他认为尤金太聪明啦,有点儿轻浮,不够稳重。

  怀德借口帮助尤金搞好工作和指导他的工作方针,经常提出建议,而不作实际干涉,这样使尤金的工作结果可能是一场失败。他对科尔法克斯说,尤金应该在发行部试行他的某些建议。一会儿,他又作出一些自认为应该在广告部试行的建议。他不知道打哪儿收集来许多对书籍和杂志的建议,这些建议都是通过科尔法克斯交给尤金的,可是他又想办法让各部主管知道,这些建议到底是从哪儿来的。他的计划是先跟海耶斯,或者跟管理发行的吉尔摩尔,或者跟一个编辑谈谈他的某种见解,然后使那种见解变成来自尤金的一道命令。尤金一心要把事情搞好,对他的建议总认为是善意的,所以许久都没有发觉自己是给他愚弄了。不过他手下的人倒察觉到了这种变化,因为怀德跟科尔法克斯非常亲密,而他们俩跟尤金却并不总能意见一致。别人的第一个印象是:尤金的权力不及怀德,接下来,大伙都认为尤金跟怀德性情不合,怀德比较有实力些,他会胜利的。

  这里不能详述造成办公室里钩心斗角的、接踵而来的小事情,不过任何在大小机关里工作过的人都会明白。尤金不是政治家。他一点儿不知道怀德跟那些象他一样脑筋特别灵活的人所用的颠倒黑白的巧妙技巧。怀德不喜欢尤金,打算限制他的权力。不久,尤金的编辑们发现,他们要从印刷部门取得他们所要的东西相当困难;等他们提出意见的时候,别人就解释说是他们自己脾气不好,办事没有秩序。有些广告部的人员偶然在广告上犯了错误。说也奇怪,这些错误都会被发现了。尤金发觉他的得力的助手碰到困难去找怀德,问题马上就解决了;假如他们来找他,那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他原可以不去理会这类小麻烦,只管那些大事情,可是有时候,他也为这些小事斗争,这样反使他显得在他自己管辖的范围里都不能建立秩序,充分地保持平静。怀德总是谦和的、乐意帮忙的、随时都能作出一番和蔼的解释。

  “很可能这只是因为他不知道怎样对付那些人罢了,”他对科尔法克斯说。这样一来,如果有人被撤换了,那就显得是尤金的方针不够稳定。

  科尔法克斯有时也根据怀德的意见警告尤金,可是尤金这会儿已经很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所以他知道那是从哪儿来的。有一次,他想当着科尔法克斯公然质问怀德,但是他知道这对他没有什么好处,因为他没有一点儿真凭实据。怀德对科尔法克斯总说是为了要帮助尤金。于是这种明争暗斗就这样继续下去。

  为了这个缘故,为了想到他的权力也许不能永远保持下去,因为他不是股东,又没有力量购买股票,所以尤金在这期间对于肯杨·温菲尔德先生向他提出的一个计划很感兴趣。自从在长岛威利布兰德家的那一番重要谈话之后,那位先生也没有忘记他。他早就想到尤金了;他的计划是把离开纽约只有三十五英里的长岛南岸改建成一个幽美的海滨娱乐场,能够胜过棕榈滩①和大西洋城的上流场所,使纽约的市民用不着上老远去,就能享受到那么美丽的风景和那么奢华的生活,使大批阔绰的、讲究的游客都会从其他地方被吸引到这儿来。他花了不少时间去考虑这个地方所应具有的特点,可是他还没有想出一个自己满意的具体计划。他想到尤金也许高兴来拟一个草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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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美国佛罗里达州的一处旅游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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