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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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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尤金的短处就是:他在每一个这种新情俘的身上,往往一时只看到快乐的一面,总让不可遏制的、奔腾的情感迅速高昂到他觉得只有此时此地(而不在任何别处),在这一个人身上才有理想的幸福。他过去跟丝泰拉、玛格兰、璐碧、安琪拉和克李斯蒂娜都恋爱过,现在又跟佛黎妲恋爱着,所有这些简直都是一样;可是这些恋爱还是没有教给他什么,只告诉他它是绝对快乐的。有时候,他好奇地想着,不知道一张脸上的容貌怎么会有那样的魅力。在一簇发鬈上、在白皙和丰满的前额上、在端正的鼻子和耳朵上、在盛开的花瓣般的弓形的鲜红嘴唇上,竟然有着极明白的魅力。脸蛋儿、下巴、眼睛——配合上那些——它们怎样产生出这种诱惑力的?他从没有停下来想想,他向这种魅力屈服所会招来的那些悲剧。 很可怀疑,人类的意志是否单凭自己的力量矫正过(或者可以矫正)人类的任何短处。癖性是微妙的东西。它们包含在一个人的神秘作用里。那些钻研生物学奥秘的人,时常发现这种古怪的现象:一种微小的动物生来是做另一种动物的食物的——在化学上、物理上趋向自身的毁灭。因此,用卡尔金斯①的话来说,“有些原生动物显然只吃几种特别食物。‘草履虫’和‘钟形虫’就专靠吃某种细菌生活。许多靠较小的原生动物生活的动物,似乎对某几种细菌有着明显的嗜好。我曾经注意着一只这种小动物(Actinobolus②)静静地伏在那儿,而成百的细菌和各种较小的原生动物碰撞着它,直到一种变种走近前来时,附在它身上的一根相当长的细筋上的一只小枪——‘丝囊’——才吐了出来。牺牲者无可奈何地被打中了,经过短短的挣扎以后,就给吸进去吞吃掉。许多实验的结果显示出来,这种情况里很显然的有意选择,是确切的化学和物理规律的必然行动。个别的有机体不能改变这种规律,就和它不能改变地心吸力的进程一样。上面所提到的那只残杀的枪,是被那种饵食以磁石对铁屑的那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招出来的。” -------- ①卡尔金斯,美国女社会学家、诗人、剧作家。 ②一种放射虫。 尤金那会儿并不知道这些古怪的生物实验,但是他疑心这些吸引力比人类的意志要顽强些。有时候,他认为他应当遏止住自己的冲动。有时候,他又问自己为什么。如果他的宝贝就在这里面;由于遏止,他竟然丧失了它,那他还有什么呢?一种个人纯洁的感觉吗?这并不合乎他的意思。同胞们的尊敬吗?他认为大多数同胞都是伪君子。他们的虚伪的尊敬对他有什么好处呢?对别人公道吗?别人并不相干,别人不应当牵连在这种出现在两个人之间的自然亲和力里。这是要由他们自己去解决的。再说,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公道。至于他的妻子——嗐,他向她保证过,但是并不是他乐意那样做的。当大自然的本质就缺乏忠诚,满是轻率、毁灭和变动的时候,你可以宣誓永远忠诚,并且遵守着你的誓言吗?这可真是个忧郁的哈姆莱特,问着:“荣誉能够替我重装一条腿吗?”①——一个阴险的马基雅弗利②,深信权力造成公理。的确,在这个世界上,促成成功的是仔细筹划,而不是伦理学,不过他却是世界上一个最低劣的计划家。准是一种无政府主义的自私表现;不过他附加的辩解是,制定他的思想、制定他的情绪或者其他什么的不是他自己。他告诉自己,最糟的是,他并没有硬去夺取什么。他只不过接受命运诱惑性地塞到他面前来的一切。 -------- ①本句见《莎士比亚全集》(朱生豪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版),第五册,第九十八页,《亨利四世上篇》第五幕,第一场,系福斯泰夫所说,系作者误记。 ②马基雅弗利(1469—1527),意大利政论家和史学家,著有《霸术》等,阐明专制君主的权术。 这种性质的催眠力,象传染病和热病一样,有它们的周期,有开端、高峰和结局。据记载上说,爱情是不朽的,但是对肉体就并没有这样的记载,而且爱情也跟热狂的欲念无关。那种忠诚人的婚姻——莎士比亚认为那种关系里不存在障碍——是结构不同的,而且里边几乎没有什么性的问题。呆孟和庇息亚斯①的友谊就是一场最美满的婚姻,虽然它关系到两个男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可能有的精神上的结合,也是一样的。单就反映宇宙的精神性理想来说——只是这样——这是不朽的。一切别的都是短时间的幻影,在稀薄的空气里一会儿就消失了。 -------- ①呆孟和庇息亚斯,罗马轶事中传说,庇息亚斯被叙拉古王判处死刑。庇息亚斯请求宽限还乡,安排一下私事,呆孟拿生命替他担保。到期,庇息亚斯果真回来受刑,叙拉古王为他们的友情感动,终于赦免了庇息亚斯。 到了尤金该离开亚历山大的时候(象他原先打算的那样),他倒一点儿也不急于想离开;相反的,这对他成了一个极其痛苦的时刻。面对着佛黎妲和他相爱的问题,他瞧不出什么解决办法来。事实上,当他想到这件事的时候,他确信,她并不明白、也领略不到她对他或是他对她的爱情的性质。这在责任方面倒是没有什么关系。这只是一种来自稀薄的空气里的东西——阳光、澄澈的水、明亮的房间里的反光——无形的、没有实质的。尤金如果稍许想一想的话,就不会单为了纵情享乐而迫使一个姑娘做猥亵行为了。他可不是一个那样的人。他的情感一向是由较好的意绪组成的,对伴侣关系的爱好、对美的爱好,他对于必然产生的那种后果也有一种变幻不定的意识,这种结果对于她的影响要大于对他的,虽然他也估量到了自己。如果她不是已经有了经验而他又无法保护她,如果他不能娶她做妻子,或是常在她的身边,给她经济上的支持(秘密地或公开地),如果他不能把他们的事情保守秘密,不让世上知道,那末他总要踌躇的。他并不愿意卤莽从事——这既为了她,也为了他自己。在这一件事情上,他不能娶她;因为他精神虚弱,经济情况又不稳定,所以也不能顺顺当当地跟她逃走;况且他又给家里人环绕着,使他举止慎重变得极其重要,这三件事沉重地压在他的心上。不过一出悲剧很容易就会在这儿发生的。如果佛黎妲生性倔强、轻率;如果安琪拉不很留神、不是病态的、不叫人怜惜;如果家里和镇上的影响并不很大;如果尤金身体很好、财力充足,他可能会丢下安琪拉,带着佛黎妲上一个欧洲城市去——他想到巴黎——然后发现自己面临着一位愤怒的父亲,或是一种逐渐增长的意识,认为佛黎妲的魅力并不是他生活中的要素,再不然就是两样全都面临到。乔治·罗斯尽管是个推销员,生性却相当坚强。他可能会轻易地结果掉诱惑他女儿的人——不管他有没有什么艺术名声。他把佛黎妲看作亡妻的影像来崇拜。无论如何,他也会伤心得了不得。 事实上,这并没有多大可能,因为尤金并不卤莽。他太冷静了。他显得蛮横大胆的那种情况是会有的,不过不是在他目前的这种情形里。在他的生活中,还没有充分的痛苦来驱使他行动。他瞧不出个解决办法来。所以六月里,他和安琪拉一起动身上黑森林去,外表上对安琪拉装得把离去看得很淡漠,但是内心里却觉得仿佛自己的一生都毫无结果似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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