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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那是什么?”她很感兴趣地问。

  “那是华盛顿门,”他回答。“我们住在广场南边那儿,瞧得见它。”

  “啊!真好看极啦。”

  她觉得妙不可言。他们经过门底下的时候,整个广场便在她眼前展开,这简直是住在一个完美已极的世界里。

  “就是这儿吗?”当他们在工作室所在的那座大楼的门前停下时,她问。

  “哎,就是这儿。你喜欢吗?”

  “我觉得它真漂亮,”她说。

  他们走上尤金租工作室的那所古老的新娘大楼的白石台阶,上了两层铺着红地毯的楼梯,最后进了黑暗的工作室。他为了保持艺术气氛,划了一支火柴,点亮了蜡烛。一道柔和的烛光在他向前走着时,照亮了那地方,于是安琪拉看见几张吉本得尔式的旧椅子,一张赫柏尔怀德式的书桌,一只法兰德斯式的保险箱,放着挂旧了的和没挂过的画,一个绿色的鱼网,上面点缀着镜片,充作鱼鳞,火炉台上一面金边的方镜子,还有尤金的一幅画——三辆火车头在昏暗、阴霾的日子里——又大又生动地高踞在一个画架上。安琪拉觉得完美极啦。她这会儿瞧出来,一个普通旅馆的浮华跟这种特殊风格的选择和布置有着多大的差别。方镜子两边每边都有一架七枝蜡烛的辉煌的大烛台,这最叫她惊奇。在半遮着网子后面的凹室里,那架黑胡桃木的钢琴激起了一声快乐的喊叫。

  “啊,这多么好!”她喊着,跑向尤金和他接吻。他和她温存了一会儿,然后,她又去细看画、家具、黄铜和紫铜的摆设。

  “你多会儿弄到这些的?”她问,因为尤金并没有告诉过她自己多么幸运,找到那个出远门的德克斯特,照工作室原租金租下了这间屋子,并帮着照管。他正在点着看房人准备好的一炉火。

  “呵,这不是我的,”他轻松地回答。“我从罗塞尔·德克斯特手上租下来的。他要在欧洲呆到明年冬天。我觉得这样比你来后等着安顿住处要舒服些。明年秋天,我们就可以聚起点自己的东西来啦。”

  他想着在春天可以举行画展;或许可以卖得不错,无论如何,总可以卖掉几张,增高他的声誉,给他一种较大的挣钱能力。

  安琪拉有点儿扫兴,但是她一会儿就平淡下去,因为能够租一个这样的地方,也就很了不起啦。她走到窗口,向外望去。那片大广场,四周尽是房屋;大丛的树木,依然点缀着几片满是灰尘的叶子;无数的弧光灯在当中喷射出白光来;还有那座庄严的拱形门,耀射成乳白色,就在第五街街口。

  “真好看极啦,”她又喊起来,回到尤金面前,用胳膊搂住他。“我没有想到会这么好。你对我太好啦。”她抬起嘴来,他吻了她一下,捏捏她的面颊。他们一块儿走到厨房、卧室和浴室去。停了一会儿后,他们吹灭蜡烛,安息就寝。

  第二章

  经过小镇市的寂静、乡村生活的单调朴实、在乡村学校教书的枯燥乏味之后,安琪拉被领进这个新世界,在她那双惊奇的眼睛看来,这世界似乎完全是由美丽的景物、奇怪的事情和可喜的东西所组成的。人类的感觉尽管很快就厌倦了反复的见闻,却同样迅速地夸张了不习见的事物的美丽与魅力。如果有一件事物是新的,那末它一定比我们从前所有的要好些。我们所能用来环绕着自己的物质方面的小东西,有时候似乎改变了我们的看法。如果我们一直贫穷,财富似乎暂时会使我们快乐;当我们老呆在跟我们思想不一致的人物当中时,和谐一致的环境似乎就会暂时消除我们的一切烦恼。物质条件所不能真正影响或是搅扰的内心宁静,在我们真是非常难得的。

  当安琪拉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她觉得她住的这个工作室似乎是人类所能设计出来的最完美的住宅了。房间布置产生了艺术效果,设备也讨人欢喜——紧靠着卧室,有一间浴室,冷热水都有;还有一间厨房,里边有一排必需的器皿。工作室的后面一部分用作饭厅。从那儿向画室一眼看去,就给了她涉及大自然、人体美、色泽、明暗等等的那种艺术感——这跟教书是多么不同。在她看来,黑森林的那所杂乱的、长长的矮平房和藤蔓点缀着的窗子、那多少是随意加以布置的花卉,以及那片大草地,跟朝着华盛顿广场的这所特别紧凑而华美的公寓比起来,是大有区别的,这所公寓好多啦。根据安琪拉的看法,压根儿就不能比较。即使她这会儿能够瞧透尤金的思想,她也不可能明白她的家乡、她父亲的田地、她家门口小湖里碧蓝的湖水和草地上大树的树荫,不知怎么竟然会使他不仅感到了一种优雅的美,并且这种美还包含了她的妩媚。当她呆在那些东西中间的时候,她分享到了一点它们的美,因此显得更美。她不知道,把它们抛在后面,她蒙受了多大的损失。在她看来,她生活中所有较旧的部分都是鄙野平凡,没有意味,可以毫不顾惜的。

  从各方面看来,这个新世界对她简直是阿拉丁的快乐洞穴①。第二天早晨,当她初次朝外望着那片大广场的时候,她看高耸的大楼,卡车、运货马车、汽车和各种大小车辆闹哄哄地在下边街道上驶过,一切似乎都洋溢着青春和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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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阿拉丁的快乐洞穴,源出《天方夜谭》,一个穷寡妇的儿子名叫阿拉丁,他跑进一个洞穴,取得了一盏神灯和一只戒指,每一件都能招来一个神仙,满足他的一切愿望。

  “我们得穿衣服出去吃早饭啦,”尤金说。“我从没有想着该贮藏点儿东西。老实说即使我想贮藏,我也不知道该买点什么。我自己从没有试着做过家务事。”

  “哦,没有关系,”安琪拉说,一面抚摸着他的手,“只是往后除非不得已,我们不出去吃早饭。我们来瞧瞧这儿有点儿什么。”她回到那间专供烹饪的小房间去,看看有些什么烹饪用具。她曾经梦想着给尤金操理家务和烹饪,梦想着抚爱他、纵容他,现在机会来了。她发现德克斯特先生,他们的慷慨的出租人备置了许多器具——褐色和蓝色的全套早餐和午、晚餐瓷器,一把咖啡壶,一把非常好看的暗蓝色茶壶配着几只茶杯,一只火锅,一套烘饼的铁模,烤盘,三脚锅,长柄矮脚小锅,炖菜和烤肉的平锅,以及大批铁的和银的刀叉。显然,他时常款待宾客,因为这儿有盛面包、蛋糕、食糖、面粉和盐的盒子以及一个小柜子,小抽屉里满放着各色各样的香料。

  “哦,在这儿弄点东西真便当,”安琪拉说,一面点着了煤气炉,看看是不是好使。“我们只要上市场去,如果你可以指给我看一次的话,我们去买点需要的东西就成啦。这只要一会儿工夫。往后我就知道了。”尤金欣然同意。

  她以前老想着要做个理想的主妇。这会儿,既然她获得了她的尤金,她便急于想做起来,让他看看自己是个多么好的主妇,在她手里,一切会进行得多么顺利,对他的收入——他们共同所有的收入——自己是多么精打细算,这真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

  她这会儿看出来,艺术并不能挣大钱,而自己又没有钱可以带来给他,这使她很郁闷,不过她知道,尤金的心坎里干脆就没有想到这个。他太不注意实际了。他是个大艺术家,可是到了实际事务上,她本能地感觉到,自己要精明多啦。她给弟兄姐妹们买了那么久的东西,算计得都很好。

  她从提包里(因为她的衣箱还没有运到)抽出一件整洁的浅绿色亚麻布便服,把头发梳成一个舒适惬意的小髻,然后穿上那件衣服,由尤金担任临时向导,两人一块儿出去寻找店铺。从窗里向外望着时,他就告诉过她,由广场往南的小街上,有一排排意大利籍的杂货商、屠户和菜贩。他们那会儿就鼓起劲儿来朝一条这种小街走去。街道上拥挤的、动人心目的生气几乎使她大吃一惊,街上挤满了那么多人。马铃薯、西红柿、鸡蛋、面粉、黄油、羊排骨、盐——十来样零碎的东西他们全都买了点儿,接着他们就急忙忙地回到工作室去。安琪拉对有些店铺的外表感到有点儿讨厌,不过有些却很干净。她觉得奇怪,会在一条意大利人的街上买东西,四周尽是意大利女人和小孩,他们那黝黑的、皮革般的脸上生着闪亮的、几乎是狂热的眼睛。尤金穿着一套棕色灯芯绒布衣服,戴着一顶绿色软帽,在她身旁看着说着,呈现出一种鲜明的对照。他身材那样高,那样超脱,那样要言不烦。

  “我喜欢看他们耳朵上戴上耳环的神气,”他有一次说。

  “瞧那个卖煤的,神气就象土匪,”他另一次说。

  “这儿的这个老太太可以扮演恩多尔的女巫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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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恩多尔的女巫,《旧约·撒母耳记上》第二十八章所记扫罗去见的一个招鬼的妇人。她替扫罗把撒母耳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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