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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那会儿,他们已经一块儿工作两年了。凭着经验,他们渐渐知道彼此是可靠的、谦虚的、和蔼的、豪爽的。互相的批评是不客气的、大度的、诚恳有益的。不管作愉快的远足——例如在阴沉、昏暗的日子里、在雨里或是在煌煌的阳光下,出外漫步——或是上康奈岛①,乐开威②的遥远的角落,戏院,美术展览会和稀奇古怪、各国风味的饭馆去,他们向来都是带着愉快友好的精神前去。对于道德、彼此的才能、脾气、特性等等所开的玩笑总是善意地你来我往。一会儿,约瑟夫·斯迈特会受到尤金和麦克休方面的联合攻击和批评。一会儿,尤金或是麦克休就会成为受难者,而其他两个人就会有力地联合起来。艺术、文学、人物、哲学、生活的各个方面,都被轮流地讨论着。和杰里·马修士一样,尤金从这些人那儿知道了一些新鲜事:从约瑟夫·斯迈特那儿知道了渔民的生活和海洋的特点;从麦克休那儿知道了大西部的精神品质。每人似乎都有无穷无尽的丰富经验和回忆,一年到头天天给这个三人小组助兴提神。当他们得意洋洋地闲步走过一个收集了来出售的艺术作品展览或是预展的时候,他们内心的那种信念——他们认为什么是艺术上有价值和不朽的作品的那种信念,都显露出来了。三个人都不赞成什么声名,可是却坚决赞成独到的优点,不管这种优点有没有带来大名声。他们经常找出一个在这儿不大给人知道的天才人物的作品,于是互相庆祝他的才能。这样,莫奈③、德加斯④、马内⑤、里维拉⑥、蒙蒂塞利⑦都轮流受到鉴赏和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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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康奈岛,纽约市附近长岛南岸的海滨娱乐场。

  ②乐开威,长岛南岸的一处避暑胜地。

  ③莫奈(1840—1926),法国画家。

  ④德加斯(1834—1917),法国画家。

  ⑤马内(1832—1883),法国印象派画家。

  ⑥里维拉(1588—1656),西班牙画家。

  ⑦蒙蒂塞利(1824—1886),法国画家。

  当尤金在九月底以前宣布,自己可能不久要离开他们的时候,他们一致伤感地嚷起来表示反对。约瑟夫·斯迈特当时正在画一幅海洋的景致,尽力想在三件东西之间取得适当的色泽调和:一艘黄金海岸①商船的虫蛀的甲板,一个赤着上身、操纵着折断了的舵轮的西海岸黑人以及远处代表辽阔海水的一片蓝黑色波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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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黄金海岸,指西非洲几内亚湾。

  “怎么说!”斯迈特不相信地说,因为他认为尤金是在开玩笑。虽然过去每星期都不断有信从西部某地寄到这儿来,象麦克休所收到的一样,可是这在那会儿已经是一件常事,显然没有什么意义了。“你结婚?你到底干吗要结婚呢?你会成为一个杰出的怪人的!我要来告诉你太太。”

  “当然啦,”尤金回答。“我的确可能会结婚。”他感到好笑,斯迈特真会认为这是一句玩话。

  “别胡闹,”麦克休从画架那儿喊着说。他正在画一幅乡野一角的景致,一群农夫呆在一所乡村邮局前边。“你总不想把这个草棚拆掉吧?”这两个人都很喜欢尤金。他们觉得他很能鼓舞人,很有帮助,老是朝气蓬勃,而且又显然非常乐观。

  “我并不想拆掉什么草棚。不过我有权结婚吗?”

  “我坚决反对,”斯迈特强调说,“我决不同意你离开这儿。

  彼得,我们会赞成这样的事吗?”

  “我们不会的,”麦克休回答。“我们要召集起后备力量来,如果他拿这样的把戏来耍我们的话。我要对他提出控诉。女方是谁,尤金?”

  “我敢断定我知道,”斯迈特兜着弯子说。“他经常上第二十六街去。”约瑟夫想到米莉安·芬奇,因为尤金曾经把她介绍给斯迈特和麦克休。

  “决没有那么回事,”麦克休说,一面朝尤金望着,看看会不会真是这样。

  “完全是真的,朋友们,”尤金回答,“上帝在上。我不久就要离开你们了。”

  “你不过说着玩的,对吗,威特拉?”约瑟夫一本正经地问。

  “是真的,乔①,”尤金静静地说。他正在画他的第十六幅纽约风景画的配景——三个火车头并排驶进一大片停车场。浓烟,霞霭,分散在四面的熏黑了的红色、蓝色、黄色、绿色的货车全都美妙地呈现出来——活生生的现实的精神和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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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约瑟夫的爱称。

  “很快吗?”麦克休同样静静地问。他感到有点怅惘。这是随着一种渐渐消失的快乐而来的。

  “我想很可能是在十月里,”尤金回答。

  “嗳,我听了挺不好受,”斯迈特插嘴说。

  他放下画笔,漫步走到窗口。麦克休一向不肯轻易地流露出感情来,所以继续沉默地工作下去。

  “你什么时候决定的,威特拉?”他停了一会儿问。

  “哦,我考虑了好久啦,彼得,”他回答。“如果我有钱的话,我早就结婚了。我知道这儿的情形,否则我不会这样突然提出来的。我继续负担这儿租金中我应当负担的部分,直到你们找着一个别人。”

  “别提租金,”斯迈特说。“我们不要什么别人,对吗,彼得?我们以前也没有什么别人。”

  斯迈特摸着他的方下颏,默默地看着他的伙伴,仿佛他们面临着一场大灾难似的。

  “甭谈这些,”彼得说。“你知道我们不在乎租金。可不可以告诉我们你要娶的是谁?我们认识她吗?”

  “你们不认识,”尤金回答。“她住在威斯康星。就是写信的那个。她的名字叫安琪拉·白露。”

  “来,让我认认真真地说,祝安琪拉·白露幸福,”斯迈特说,他精神恢复过来,从画板上拿起画笔,高高举起。“来,祝威特拉太太幸福,希望她永不遭遇暴风,或是停泊抛锚,象他们在诺法斯科蒂亚所说的那样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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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这是诺法斯科蒂亚渔民所说的祝福的话,就是一帆风顺的意思。斯迈特引用了来祝安琪拉和尤金婚姻幸福,永远和谐。

  “对啊,”麦克休加上一句,他也受到斯迈特恢廓的态度的影响。“我也有同感。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呢,尤金?”

  “哦,我还没有确定日期。大约是十一月一日。不过我希望你们俩别向人说。我不想作什么解释。”

  “我们不会,不过这真太狠心啦,你这老海象。你到底干吗不给我们点儿时间考虑一下呢?你这胆小鬼,你简直是个胆小鬼。”

  他谴责似地推了一下尤金的腰。

  “没有人比我更难受啦,”尤金说。“我不愿意离开这儿,真不愿意。可是我们不会失去联系的。我还要呆在这儿附近。”

  “你打算住在哪儿?在市区里吗?”麦克休问,依然有点怏怏不乐。

  “当然啦。就在华盛顿广场那儿。记得韦威尔讲的那间德克斯特的工作室吗?六十一号三楼的那间。就是那儿。”

  “真的吗!”斯迈特喊着说。“你倒真不错。你怎么弄到那地方的?”

  尤金解释了一番。

  “嘿,你真是个好运气的人,”麦克休说。“你太太应该喜欢那地方。我想对于一个偶尔走访的艺术家总该有个舒适的角落吧?”

  “农夫、水手、穷艺术匠都不可以来——不许那样的人上门!”尤金戏剧化地说。

  “滚你的,”斯迈特说。“等威特拉太太瞧见我们——”

  “她就会希望她没有上纽约来,”尤金抢着说。

  “她就会希望先见着我们就好啦,”麦克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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