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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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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那天晚上余下的时间,尤金并不完全是跟白露小姐一块儿消磨的,可是却很接近她——据尤金随后打听出来,她叫安琪拉·白露。他对她很有意思,并不完全是从容貌上出发(尽管她是很妩媚的),而是因为留连在他心上的某种特别的气息,就象一种美味存在于味觉上一样。他觉得她很年轻,而且认为她天真朴实,他就是给她那种天真朴实的气息媚惑住了。事实上,她倒不是天真朴实,而是不自觉地假装质朴。就礼俗方面讲,她是个非常好的姑娘,人很正派,在金钱上很诚实,在所有平常的事情上很真率,一向是洁身自爱的,她向来认为婚姻和子女是所有妇女的命运和本分。由于给别人的孩子缠够了,所以她自己倒不急于想有孩子,至少也不想多有。当然,她并不相信自己会逃得掉这种所谓好运气的事。她相信自己会象姐姐们那样,是一个好商人或是专家的妻子;是三四个或四五个壮实的孩子的母亲;是一个典型的中产阶级家庭的主妇;又是丈夫所需要的一位贤内助。在她心里,蕴蓄着一股深挚的热情,她觉得这种热情决不会获得满足,决不会为一个男人所了解,至少也不会为一个她可能遇到的男人所了解,不过她知道她很有恋爱的能力。假如有人来唤起它——配得上她的爱情的话——她会还报给他多么炽热的爱啊!她会怎样去爱,怎样去牺牲!可是那会儿,她的梦想似乎注定不会实现,因为这么多时光已经消逝了,而她还没有遇见一个适当的人来向她求爱。所以到那会儿,二十五岁了,她还在梦想和期望——她理想的人物竟然这样意外地来到她的面前,她可没有立刻就意识到。 一旦男女两方很近地呆在一块儿,两性间的吸引力不用多久就显露出来了。尤金在某种常识方面比较老练些,多少也宽广些,比她所理解的东西也可能多些;但是尽管这样,他却毫无办法地被感情和欲念支配着。她的感情,虽然或许要比他强烈,但是给激起来的方式却是两样的。星斗、夜色、可爱的景象、大自然的任何特征,都可以把他牵入忧郁的境地。对她,大自然的最开阔的景象实际上都给漠然地忽略过去了。她给音乐引起情感上的共鸣,正和尤金一样。在文学上,只有现实主义才合他的心意;而就她讲,紧张而不一定是幻想的情感,却有着莫大的魅力。纯粹是形式美的艺术,对她压根儿就没有意义。而对于尤金,它却是感觉上最重要的一件事。历史、哲学、逻辑学、心理学,她都莫名其妙。对于尤金,它们已经是打开了的门户,甚至说得更好一些,是欢乐的百花齐放的途径,尤金正在这些途径上向前徘徊。可是尽管这样,他们却互相吸引着。 此外,还有其他种种的差别。对于尤金,社会上的习惯干脆就没有什么意义,他的善恶感是一件普通人搞不明白的事。他轻易地去喜欢各色各样的人——有知识的、无知识的、干净的、肮脏的、快乐的、悲伤的、白种人、黄种人、黑种人。至于安琪拉,她显然喜欢那些一举一动都能遵照礼节准则的人。她从小就受到教育,认为工作最勤恳、对自己最严格、又能适应一般是非观念的人,是最好的人。她心里对现行的准则并没有任何怀疑。既然社会方面的问题和伦理方面的问题都给写进了法典,那不就对了吗?也许在这个准则以外还有漂亮的人物,可是那些人是不可以交接和同情的。对于尤金说来,人就是人。不适合的或是无用的废物,他都可以跟他们一块儿大笑或是笑话他们。这都是美妙有趣的。就连人的冷酷悲惨的遭遇都是有意义的,尽管有时候它们使他非常伤感。在这种情况下,他为什么竟会那样一往情深地爱上了安琪拉,这仍旧是叫人纳闷的事。或许那时他们可以相辅相成,就和一个卫星跟一个较大的发光体相辅相成一样——因为尤金的自我主义需要人家赞扬、同情,需要女性的爱护;而安琪拉却被他的亲切诚挚的性情点燃起了火一般的热情。 第二天在火车上,尤金跟她谈了将近三小时,他认为这是跟她的最快乐的一次谈话。他们在路上没有走多远,他就告诉她,两年前这时候,就在这班火车上,他是怎样走过这条路的;他怎样在那座大都市的街道上徘徊,想找个地方住宿,他怎样离开家庭,找着工作,直到他觉得自己已经能够自立了。现在,他要学美术去了,然后要上纽约或是巴黎去,给杂志画插画,可能的话还要画大幅的画。当他谈起来的时候——当有个真正同情他的人听着的时候——他真成了个风度翩翩的有才干的青年。他喜欢向一个真正羡慕他的人夸耀;他觉得眼前这位就是真正羡慕他的人。安琪拉眼睛很灵活地望着他。他的确跟她所认识的人都不同,年轻、文雅、富有想象力、抱负不凡。他要走进一个她渴望的,可又始终没有希望见到的境界——艺术境界。这时候,他正在告诉她他未来对艺术的研究;他还谈到巴黎。多么妙不可言! 在火车驶近芝加哥的时候,她解释说,她几乎立刻就得换一班芝密圣铁路①的火车上黑森林去。按实在说,她很有点寂寞,内心里又有点愁闷,因为暑假过了,她又要回学校教书去了。这两星期,她都在亚历山大探望金太太(以前住在黑森林的一个姑娘,是她求学时代的好朋友。)。亚历山大是可爱的。她幼年的朋友曾经非常热忱地款待她,现在一切全都过去了。连尤金都过去了,因为他没有多说什么再见的话,干脆就没有说到那上面去。她希望自己可以多见识一点他这样如火如荼地描绘着的境界。正在这时,他说道: -------- ①芝密圣铁路,从芝加哥经中西部通往西雅图的铁路线,中途经过密尔窝基和圣保罗,全长一万一千二百零五英里。 “班斯说你有时候也上芝加哥来,是吗?” “是的,”她回答。“我有时候来看戏和买东西。”她可没有说,这里面还有个实际的家庭中精打细算的问题,因为大伙都认为她是家里最会买东西的人,所以都请她来购买大量的东西。从家庭的实用观点上看,她是个极有教养的人,姐妹和朋友们都看得起她,认为她是一个喜欢做事的人。她可能会变成一个家里单干杂活的人,只因为她喜欢做事。她生性爱把一切事情都做得很彻底,不过她做的几乎完全是不相干的家务事。 “你预料多会儿才会再来呢?”他问。 “哦,我可说不上来。有时候在冬天歌剧上演的时候来。 在感恩节左右,我或许会来这儿。” “不会再早些吗?” “我想不会,”她机灵地回答。 “那太可惜啦。我原以为今年秋天或许可以见到你几次。 你来的时候,希望让我知道。我想请你看戏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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