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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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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加哥那时对初出道的人的确是个有希望、有机会的世界。它那样新奇、那样蓬勃;一切都在发展之中。一长行一长行的房屋和商店,大部分都是临时搭起的房子——一两层木造的玩意儿——间或有一所三、四层楼的砖房,表示出即将到来的繁荣。在湖与河、北区和南区之间,在商业中心那儿,有一个大有前途的地区,因为那儿有许多商店,不仅为芝加哥的顾客服务,并且为中西部服务。那儿有大银行、办公大楼、大零售商店、大旅馆。这一区流动着一道人潮。它代表无数人的青春、幻想和未经磨折的热望。当你走进这一区的时候,你就可以感觉到芝加哥的意境了——热心、希望、欲念。这是一座把活力注进差不多每一个动荡的心胸的都市:它使刚出道的人去幻想;使上年纪的人觉得恶运从来不至于是冷酷不变的。 这里面当然有挣扎。青春、希望、活力,决定了能力的高下。你得在这儿工作、活动、生气勃勃地迈进。你得有主意。这座都市要你竭尽全力,否则它就会和你漠不相关。青年在找寻什么东西的时候——还有老年——很快就感觉到了这一点。这可不是愚人的乐园。 尤金一旦安定下来,便理会到了这一点。不知怎么,他认为印刷行业跟他算是完啦。他不想再干那行当。他想做个艺术家这一类的人,虽然他几乎还不知道应该怎样开始。报纸是一条出路,但是他不知道他们会不会雇用生手。他过去什么训练都没有受过。他姐姐玛特尔有一次说过,他画的小画子有几张很不错,但是她知道什么呢?如果他可以在哪儿学学,找个人教教……。一方面,他还得工作。 他当然先试了一下报馆,因为凡是想在世界上露露头角的人,这些大机构似乎就是理想的园地,不过那许多办公室里的皱眉蹙额的美术主任和好挑剔的工作人员使他很吃惊。有一位美术主任看出来,他拿的三四张小画有点道理,可是他磁巧正在发脾气,不管怎样,任谁的都不要。他只说不,别的什么都不提。尤金想着,或许做艺术家也注定要失败的。 这个小伙子的问题是:他实际上一点儿还没有觉醒。生活的美、生活的奇迹迷住了他,可是他还不能用线条和色调把它表达出来。他在这些奇妙的街道上走着,注视着橱窗,望着河上的小舟、望着湖上的大船。有一天,他正站在湖滨的时候,附近来了一条扬帆的小船——他第一次看见的一条。这激起了他的美感。他兴奋得了不得,紧合住两手,心里非常激动。接着,他在湖滨的围墙上坐下,看了又看,直到它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下面。原来大湖就是这样。大海又是什么样子呢——大西洋、太平洋、印度洋。呀,海洋!有一天,他或许要上纽约去。海洋就在那儿。但是它也在这儿,只是小型的罢了。这可真妙极啦。 一个人生活没有解决,就不能在湖滨、橱窗面前、吊桥开关旁边闲荡、过活;尤金的生活就没有解决。离家的时候,他打定主意要自立。他想设法赚点薪金,至少可以维持自己。他想写信回去说,他混得很不错。他的衣箱来了,母亲写了一封慈爱的信,还附了些钱给他,他把钱退回去。只不过十块钱,但是他反对刚开始就这样。他认为他一定得自己谋生; 不管怎样,他要试一下。 十天以后,他的钱不多啦,只有一块七毛钱,因此他决定什么工作都得做。现在,不去管什么艺术或是排字了。没有工会证,他找不到排字工作,他非得什么事都干,因此他上一家一家店铺去申请。他去探问的那些小店,都肮脏得叫他伤心,但是他竭力把自己的艺术感撇开。随便什么工作他都愿意干,在面包房、在绸缎店、在糖果店做店员。没有过多久,一爿五金店开办起来,他上那儿去问问。店主人好奇地望着他。“我或许可以派给你一个装配火炉的职务。” 尤金不很明白,但是他欣然地接受了。这工作一星期只有六块钱,可是他可以维持。他被带进一间由两个外表粗俗的人负责管理的阁楼。这两个人是装火炉的,兼做刷炉工和修理工。他们粗声粗气地解释给他听,他的工作是要把破旧的火炉上的锈擦去,帮助把它们拼凑起来,擦光、扛抬一切,因为这是一家做旧火炉买卖的店铺。他们从全市各旧货商那儿买进火炉,加以修理。尤金坐在一扇窗子旁边的矮凳子上刷炉子,可是他时常在那儿浪费时间,望着外边一条小街上某些房屋的碧绿的院落。这个都市充满了对他说来新奇古怪的事情——它的一切小事都引人入胜。当一个收破烂的喊着“破衣服、废铁”走过的时候,或是当一个卖菜的吆喝着“西红柿、马铃薯、嫩玉米、豌豆”的时候,他总停下来听听,喊声的和谐动人吸引了他。亚历山大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事。一切都这么稀奇。他时常用钢笔草率地画画,画着后院里的晒衣绳,画着提篮子的女佣。 有一天,当他认为自己正做得相当好的时候(他已经在那儿干了两星期),一个修理工人说道,“喂,你快一点。不是花钱雇你来望窗外的。”尤金停住。他并没有觉得自己是在闲混。 “跟你什么相干?”他问,心里很不痛快,有点发火。他以为自己是跟这些人一块儿工作的,不是他们的下手。 “我要让你瞧瞧,你这个毛头小子,”年纪较大的那一个说。他是一个象“比尔·塞克斯”①那种类型的人。“你得听我管。你赶快做,别再对我这么冒冒失失。” -------- ①比尔·塞克斯,狄更斯名著《奥立弗·退斯特》中一个凶横的大盗。 尤金吃了一惊。这是晴天里一个霹雳。他对这个畜生始终象艺术家对一个典型人物那样,偷偷地一看再看。现在,这畜生竟摆起架子来了。 “见你的鬼,”尤金说,对冷酷的现实情况还不十分明白。 “什么!”那个人喊着说,一面朝他走来。他把尤金向墙上一推,想用大钉鞋踢他。尤金拾起一只炉脚。他的脸色变得象白蜡似的。 “你敢再来,”他恶狠狠地说,一面把炉脚紧抓在手里。 “算啦,吉姆,”另一个人说。他看出这样大发脾气是没有用的。“别打他。如果你不喜欢他,叫他到楼下去。” “那末,你给我滚开,”尤金的崇高的上司说。 尤金拿着炉脚,走到挂自己衣帽的钉子那儿。他小心地侧身走过攻击他的人,防止再一次的攻击。那家伙因为他这样固执,倒想再踢他一脚,但是他强忍住了。 “你太莽撞啦,流氓。你得清醒点,混蛋,”尤金走出去时,他说。 尤金镇定地溜了出去。他精神很不痛快、很烦闷。多么可怕的一幕!他,尤金·威特拉,给人踢了,几乎踢了出来,而且是在做着每星期只拿六块钱的工作的时候。他喉咙里感到哽噎,过了一会儿才平息下去。他想哭又哭不出,自己走下楼来,轻轻地走到桌子面前,手上、脸上满是炉粉。 “我不干啦,”他向雇用他的那个人说。 “好的,什么事?” “上面的那个大畜生要踢我,”他解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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