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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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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莱德低下头,纹丝不动地坐着——一动也不动。如今,他自己终于也震惊了,满怀悲伤了。毫无疑问,他犯了滔天大罪,罪孽深重!而且还——可是麦克米伦牧师祷告完毕,站起身来,他也跟着站了起来。麦克米伦找补着说:“不过现在我该走了。我还得祈祷——思考思考。你讲的这一切,使我感到很困惑,也很激动。啊,激动极了,主啊。还有你呀——我的孩子——你回去就祈祷——独自一人祈祷。你要忏悔。跪下来祈求上帝宽恕,他会听到你的。是的,他会的。明天——或者说,只要我真的觉得马上能来——我就会再来的。但是,不要绝望。要不断地祈祷——因为只有在祈祷中,在祈祷和忏悔中,灵魂才能得救。要信赖他的威力,大千世界就在他的掌心里。在他的威力和仁慈之中,才能得到安宁和宽恕。啊,真的就是这样。” 他用随身带着的小小的钥匙圈敲了一下铁门,狱警一听到,马上应声走过来。 麦克米伦牧师先送克莱德回牢房,看到他又被关进与世隔绝的笼子后就告别往外走了,刚才他听到的这一切,如同沉重的石头压在他心上。克莱德则独自一人沉思默想着刚才所说的这一切——以及这对麦克米伦和他自己会有什么影响。他这位新朋友心情是多么悲痛欲绝。他有倾听这一切时显然露出极大的痛苦和惊愕。他确实有罪吗?因此,他真的应该被处以死刑吗?也许麦克米伦牧师会这样判断吗?哪怕是他那么温和,那么仁慈,也还会这样判断吗? 这样又过去了一星期——在这段时间里,麦克米伦牧师看到克莱德好象颇有忏悔之意,又听了他陈述的那些让人迷惑不解而又情有可原的情况,先是深为感动,接着非常顶真地就这个案子中有关道德的每个方面都反复思考过了。随后,麦克米伦牧师又来到他的牢房门口——不过,他来的目的,只是向他说明:克莱德上次如实供述的那些事实,即便是非常宽宏大量来加以解释,他仍然觉得,他对她的惨死还是罪责难逃——直接的或是间接的——罪责难逃。事前他曾经策划过——可不是吗?分明是他能够搭救她,可他并没有去搭救她。他巴不得她死,而且过后心里并不觉得难过。把小船打翻的那一砸之中,有一些恼怒的成份。他下不了手,不能动手砸她,即使在这种感情里也还有一些恼怒的成份,以下这两个事实——某某小姐的花容玉貌和社会地位驱使他策划了阴谋,以及他跟罗伯达发生了邪恶的关系以后她坚持要他跟她结婚——非但不是情有可原,不能减轻他的罪行,恰好相反,只是更加证明他的罪孽和罪行该有何等深重。他在主的面前在许多方面犯了罪。麦克米伦先生认为,在那些黑暗的日子里,多么不幸啊,他只不过是自私、亵渎的欲念和淫乱的混合体,而这种邪恶,也正是保罗严厉斥责过的。不过,这种邪恶却延续下去,始终不变,直至最后他受到了法律制裁。他并没有忏悔过——即便到了熊湖,已经有了足够时间思考,他也不忏悔。再说,他自始至终还使用各种虚伪、邪恶的托词来敷衍搪塞,可不是吗?真的就是这样。 另一方面,当他第一次有那么明显的忏悔的征兆时,当他第一次开始意识到他罪行的严重性时,如果说就在这时候把他送上电椅,那么毫无疑问,只能是在罪上再加罪——在这一事例中,犯错误的恐怕要算是国家了。因为,麦克米伦如同典狱长和其他许多人一样,都是反对死刑的,认为还不如强迫违法者以这种或那种方式为国家服务。不过,到头来他还是不得不承认,克莱德远不是无辜的人。尽管他煞费苦心地想过,而且在心里也很愿意宽恕克莱德的罪行,但事实上克莱德不就是有罪的吗? 这时,麦克米伦向克莱德指明,说他觉醒了的道德上和思想上的认识,使他能够比过去更加完美地适应生活和行动。殊不知麦克米伦上面这些话,一点儿效果都没有。克莱德感到自己孤苦伶仃,世界上连一个相信他的人都没有。一个都没有。在案发前他那些困惑不安而又饱受折磨的言行表现中,除了看到明显的最险恶的罪行以外,还能看到别的一些什么东西的人可以说是一个都没有。可是——可是——(而且,关于这件事,不管是桑德拉、麦克米伦,或是全世界所有的人,包括梅森、布里奇伯格的陪审团、奥尔巴尼的上诉法院全都在内,如果要确认布里奇伯格陪审团的判决的话),他心里还是觉得:他并非象他们认为的那样是有罪的。反正,象罗伯达硬逼他非要跟她结婚不可从而把他的一生给毁了,他是吃足这种苦头的,可他们毕竟都没有领受过。对于他美梦的化身桑德拉,他心中曾经充满着一种如同扑不灭的烈焰似的情欲,恐怕他们里头没有一个人会象他那样吧。他们压根儿不了解他在幼年时曾经被那种倒霉的命运困扰着,折磨着,嘲弄着,还强迫他如此低三下四地沿街唱诗祈祷,而在那时,他整个儿心灵却在呼唤着另一种美好的命运。他们这些人,不管是全体,还是其中哪一个人,甚至包括他亲生的母亲在内,既不了解他心灵上、肉体上、思想上的痛苦,他们又怎能妄加判断他呢?即便现在,他在心中默默地把这一切又重温了一遍,依然觉得心如刀割。尽管以上所述事实俱在,而且没有一个人认为他不是没有罪,可是,在他内心深处却有一种东西,仿佛在大声反抗,有时连他自己也会大吃一惊。不过话又说回来——麦克米伦牧师嘛——他为人非常公正、耿直、仁慈。当然,他肯定是从一个比克莱德更高的角度,更公正的观点来估量这一切的。因此,有的时候,他坚决认为克莱德是无辜的,可是也有的时候,他又觉得他一定是有罪的。 啊,这些难以捉摸、错综复杂而又折磨人的思绪啊!难道说他就不能在自己心里——一劳永逸地——把这件事全过程闹清楚吗? 因此,克莱德实在无法从象麦克米伦牧师那样善良、纯洁的人的眷爱、虔诚和信念里,或是从至仁至慈、法力无边,并且以麦克米伦牧师作为使者的上帝那里得到真正慰藉。说真的,他该怎么办呢?怎样才能顺从地、虔诚地、无保留地祈祷呢?邓肯牧师看到克莱德在忏悔,坚信克莱德一定完全受到圣灵鼓舞,就一再规劝他,并将各种不同章节指点给他看。而克莱德则怀着这么一种心情再次一页页地翻阅——反复念了他最熟悉的那些《诗篇》,希望从中得到启发,领会忏悔的要害所在——只要一领会了,他就会得到他在漫长、忧闷的岁月里一心渴求过的安宁和力量。可他怎么也还是领会不了呀。 就这样,又过去了四个月。到了这段时间结束的时候——在一九××年一月——上诉法院(由小富勒姆复审了贝尔纳普和杰夫森所递交的证据)在金凯德、布里格斯、特鲁曼和多布舒特同意下,根据卡塔拉基县陪审团的判决认定克莱德确实有罪,并判决克莱德应在二月二十八日起一周内(亦即六周后)处以死刑——最后还说: “我们考虑到本案是以间接证据为主的案件,唯一的目击者否认死亡乃是罪行所造成的。但人民检察官为了切实解决被告究竟是否有罪这一问题,按照对这类证据所提出的极其严格的要求,以罕见的仔细周到和非凡的办案能力,进行了调查并向法院提出了大量间接证据。 “也许有人认为,其中某些事实根据,如果单独来看,显得证据不足或有矛盾,可能会使人产生疑问,另外还有一些情况,也许可以拿来说明或则解释,从而得出被告无辜这一结论。被告及其辩护律师——独具慧眼——竭力坚持这种观点。 “不过,把所有这些证据当作一个有机整体放在一起来审视,就构成了令人信服的罪证。这些罪证很有力量,我们就是用任何正当的逻辑推论也不能把它们推倒。因此,我们不得不认为:判决不仅与很有分量的证据以及由此得出的恰当推论不抵触,而且相反,它得到它们的支持,被充分证明是正确的。 本院一致同意,维持下级法院的原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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