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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七


  他这个乡巴佬,由于笃信教规和旧习俗,对于所有一切城市生活,以及城市里有违天意的种种神秘、错综复杂的世态,历来持怀疑态度。这时,他心里立时想到这么一个先是诱奸后来又把他女儿遗弃了的城里人——也许还是一个有钱的年轻人,是罗伯达到了莱柯格斯以后才结识的。这个人诱奸她时答应过要跟她结婚的,可是后来,当然,他说话就不算数了。于是,他心里一下子萌发了一个惊人强烈、几乎抑制不住的渴望,要向竟敢对他女儿犯下滔天大罪的任何人,不管他是谁,进行报复。这恶棍!这强奸犯!这杀人犯!

  他们夫妇俩还一直以为:罗伯达为的是养活她自己,同时也帮助他们老人家,在莱柯格斯平静地、认真地、快活地过着艰苦而又体面的生活,殊不知从星期四下午起一直到星期五,她的遗体却已沉入湖底。可他们俩却睡在舒适的眠床上,或是照常走来走去,压根儿没想到她这可怕的命运。如今,她的尸体停放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也许是在哪儿的“陈尸所”——所有疼爱她的亲人,连一个都见不到在那儿守护她——到了明天将被那些冷酷无情的官员运往布里奇伯格去了。“要是真的有上帝的话,”奥尔登激忿地嚷了起来,“他决不会让这样一个恶棍不受惩罚!啊,不,他决不会的!‘我却未见过,’”他突然援引《圣经》上的话说,“义人被弃,也未见过他的后裔讨饭。”①同时,他心中突然激起了立即行动的炽烈渴望,就找补着说:“我可非得马上告诉我太太不可。啊,是的,我这就去得了。不,不,您在这儿等着。先让我单独把这事告诉她。我一会儿就回来。您就在这儿等着得了。我知道她一听这消息就会一命呜呼的。不过这件事不让她知道可不行。说不定她能告诉我们此人是谁,好让我们在他准备逃往远方以前逮住他。可是,啊,我这可怜的闺女呀!我这可怜的、亲爱的罗伯达呀!我这可爱、善良、诚实的闺女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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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引自《圣经·旧约·诗篇》第37篇第25节。

  他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嘟囔着,他眼里和脸上都露出如疯似狂的剧痛。这时,他侧过身来,他那骨瘦嶙峋的身子,步履蹒跚,有如机器人一般朝那间披屋走去——他知道,奥尔登太太正在那儿为明天——星期天——特为准备添加几道菜。不料一到那儿,他却停驻在门坎上,没有胆量再敢往前挪动一步了。孤苦无告的人在那残忍的、神秘的、冷漠的“生活”的力量跟前露出所有动人哀怜的神情,这时照例在他奥尔登身上显露无遗!

  奥尔登太太扭过头来,一见他那脸上紧张的神色,她自己那双手也就无力地耷拉下来了。他眼里不祥的预兆,一下子把她眼里单纯、厌烦、困倦,而又宁静的沉思驱散得无影无踪了。

  “泰特斯!老天哪!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两手举向半空,嘴巴半张开着,上下眼皮奇形怪状地紧闭着,但一下子又猛地睁大,终于喊出了“罗伯达”这个名字!

  “她怎么啦?她怎么啦?泰特斯——她到底怎么啦?”他一声不吭。只是嘴巴、眼睛和双手,还在慌乱地抽搐着。随后才说……“死了!她给——给淹死了!”说罢,他就整个儿瘫倒在房门旁边一条长凳上。奥尔登太太一时间傻了眼,开头不明白,过后才完全清楚了,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就陡然摔倒在地板上。泰特斯两眼直望着她,点点头,仿佛在说:“得了,得了。也只好这样了。反正她暂时可以不去想这件可怕的事了。”稍后,他慢慢地站了起来,朝她走去,下跪在她身边,竭力使她身子抬高些。随后,他慢慢地走出灶间,来到屋子门廊跟前。奥维尔·梅森正坐在倾圮殆尽的石阶上,眼望西边夕照,暗自琢磨着:这个孤苦伶仃、软弱无能的乡巴佬,是怎样把这场灾难说给他妻子听的。他心里甚至真的巴不得这一切完全不是现在这样——哪怕这么一个案子对他,梅森本人是有利的,也宁可它压根儿没有发生。

  不料,梅森一见到那个骷髅一般的泰特斯·奥尔登,就马上一跃而起,抢在他前头,奔进了披屋。只见奥尔登太太躺在地板上,几乎跟女儿一样小巧纤细、柔弱无力,一点儿声息也没有。他就把她搁在自己结实的臂弯里,穿过吃饭间,来到了起坐间,那儿有一张破旧的睡椅,让她躺卧在上面。他号了一下她的脉搏,随后连忙去找水,一面还想去找人——找儿子、女儿、邻居,不管是哪一个都行。可是什么人都看不到。他就急匆匆拿了水回来,往她脸上和手上泼洒了一些水。

  “附近哪儿有医生吗?”他这是跟下跪在妻子身边的泰特斯说话。

  “比尔茨——有——克兰大夫。”

  “您这儿有没有——或是附近哪个邻居有电话吗?”“威尔科克斯先生,”他指着威尔科克斯家那个方向,不久前罗伯达还使用过他家的电话哩。

  “看好她。我马上就回来。”

  梅森马上奔出去,打电话找克兰大夫或是别的医生。不一会儿,他便跟着威尔科克斯先生和他的女儿一块回来了。随后,等啊,等啊,一直等到头一批邻居赶来了,最后克兰大夫也来了。梅森便跟克兰大夫商量:今天能不能跟奥尔登太太谈一谈他专程而来的那个非谈不可的神秘案件。克兰大夫对梅森先生那种一本正经办案的神态印象很深,便认为也许最好还是不妨跟她谈吧。

  后来,奥尔登太太经过服用海洛因后,所有在场的人又对她低声哼唱,她的知觉终于慢慢恢复过来,再加上受到很大鼓舞和劝慰,梅森就可以把一些显得不太严重的情况先讲给她听,接下来再问她罗伯达信中所说的那个神秘人物的名字。奥尔登太太只记得有一个人,罗伯达提到过此人曾向她大献殷勤。仅仅是在圣诞节前提过那么一次。此人就是克莱德·格里菲思,莱柯格斯的富翁塞缪尔·格里菲思的侄子,罗伯达工作的那个部门的经理。

  但是,单凭这一些,梅森和奥尔登夫妇顿时感到,当然罗,决不能说明:这么一个大人物的侄子,将被指控为谋杀罗伯达的罪犯。金钱!地位!说实话,梅森在接办这样一个案子前,也不由得煞费踌躇。按照他的观点来看,这样一个男子跟这样一个姑娘,社会地位似乎太悬殊了。不过,这事还是有可能的。为什么就不可能呢?既然她象海特所说的长得非常漂亮,那末,象这么一个有稳固地位的年轻人,不是会比别人更有可能对罗伯达这样的姑娘偶尔也偷偷地献殷勤吗?她不就是在他伯父厂里做工吗?何况她不是很穷吗?再说,正象弗雷德·海特早已指出过,这个姑娘临死时与之在一块的那个人,不管他到底是谁,反正她没有结婚先跟他同居了。这不正是深谙世故的年轻阔少,对待贫苦少女的典型手法吗?由于他自己早年受过许多屈辱和打击,也和那些早已发迹的幸运儿较量过,他觉得上面这个想法就非常令人信服。那些卑鄙下流的有钱人!那些冷若冰霜的有钱人!可是她的父母亲,当然罗,还坚信自己女儿的率真和贞洁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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