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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克莱德知道肖特对自己同这儿上流社会的关系确实印象很深,从他话里听得出既是不胜仰慕,而又带了一点儿低三下四的味道。因此,克莱德马上提起精神来了,觉得:自己既然处在这么优越地位,那就可以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他说的每一句话,这个仰慕他的人少说也一定会洗耳恭听。他看了一下短袜子,心想就买一双吧,至少也可以打破眼前尴尬场面,于是,他接茬说:“哦,想起来了,真的差点儿给忘了。有件事我一直老想问问你呢。说不定你可以指点指点我。我们厂里有个伙计——是一个年轻小伙子,结婚才不久——依我看,大约四个月吧——正为妻子的事非常操心呢。”他迟疑了半晌,因为他发现肖特的表情稍微有点儿变化,对自己这一回能不能成功,深表不安。不过,话儿已经说出了口,再也没法缩回去了。于是,他只好尴尬地笑了一笑,接下去说:“真的,我可不知道,他们干吗老是带着他们的麻烦事来找我。不过,我估摸,也许他们以为这类事,我就应该全知道吧。”(他又笑了一笑)“只是因为我在这儿完全是个陌生人,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但是,我觉得,你在这儿年头比我长得多,所以,我想就不妨来问问你。”

  他说话时神态尽量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却明白这一招完全错了——肖特肯定把他当成一个傻瓜或是疯子哩。尽管让肖特大吃一惊的是,克莱德居然亲口对他提出了这类性质的问题,不由得感到有点儿奇怪。(这时,他也发觉克莱德举止谈吐突然显得很拘谨,还有一点儿紧张不安。)不过一想到对方如此信得过他,连这么棘手的事都告诉他,又不禁沾沾自喜了,因此,肖特就马上恢复了刚才泰然自若的态度,曲意奉承地回答说:“哦,当然罗,只要我能为您效力,格里菲思先生,简直太高兴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尽管说下去好了。”“你听着,事情是这样的,”克莱德这才开了腔说,肖特这一热忱的反应,一下子使他精神为之大振。不过,他说话时还是尽量压低声音,让这个可怕的话题应有一些神不知、鬼不觉的味道。“他妻子早已过了两个月,目前他还养不起小孩,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弄掉它。上个月他头一次来找过我,我劝他不妨先试服一种药,通常这种药总是很灵的。”他这么说,是想让肖特觉得,即使碰上类似情况,就他个人来说,有的是主意和办法,因而也暗示和证明他的女朋友确实无罪。“不过嘛,依我看,他使用药品很不得法。不管怎么说,现在他为这件事很着急,要想寻摸一个乐意帮帮她忙的医生,明白了吧。偏偏这儿的医生,连我自己都不认识。毕竟是新来乍到嘛。要是在堪萨斯城或是芝加哥,”他笃悠悠地插了那么一句,“我就有的是办法了。那儿我倒是认识三四个医生。”(为了加深肖特的印象,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可是在这儿,就不大一样哪。要是我向我那个圈子里人去探探口气,万一传到了我亲戚那儿,他们说不定就误会了。可是我想:也许你认识什么人,尽管告诉我就得了。老实说,这事跟我原来也毫无关系,只是因为我挺可怜这个家伙罢了。”

  说到这儿,他顿住了一会儿,主要是因为肖特露出有所乐意相助、深切关注的神情,他自己脸上的表情,也说明比刚才开始时更加有信心了。这时,肖特虽然还是很惊诧,却非常乐意尽力相助。

  “您说现在已经过了两个月。”

  “是的。”

  “还有您说的那个玩意儿不灵,是吧?”

  “不灵。”

  “第二个月她又用过了,是吧?”

  “是的。”

  “哦,这就糟了,准定是这样。我担心她肯定很糟。格里菲思先生,您得知道,问题是我来这儿时间也并不太长。我不过一年半以前才把这铺子盘下来。要是在格洛弗斯维尔的话——”他顿住了一会儿,好象如同克莱德一样,也在怀疑详细谈论这类事是不是聪明。不料好半晌以后,他又说:“您知道,这类事不管到哪儿,都是很棘手的。医生总是怕惹起麻烦来。不过,说真的,有一回,我在那儿确实听到过这么一回事,是一个年轻姑娘去找一位医生——这家伙住在好几英里以外。不过,这个姑娘毕竟也是个大家闺秀出身。陪她一块去的那个年轻小伙子,在那儿几乎人人都知道。因此,这个医生愿不愿意给陌生人看病,我可就说不准了,虽然说不定他也许会愿意的。反正我知道这类事经常发生,您不妨去试试看。您要是打发这家伙去看医生,关照他不准提我的名字,也不准说是谁打发他去的。因为那儿认得我的人真不少,万一出了纰漏,我可不愿掺和在里头。反正您也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于是,克莱德便万分感激地回答说:“哦,当然罗,这个他一定明白。我会关照他断断乎不提到任何人的名姓。”他一得知医生的名字以后,就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铅笔和一个日记本,马上记下来,以免把这个重要人物的地址忘掉了。

  肖特发觉克莱德舒了一口气,心里就纳闷,真不知道是不是确有这么一个工人,还是克莱德自己陷入了困境。他干吗非得给厂里年轻工人打听不可呢?不管怎么说,肖特还是乐于帮助克莱德,同时又想到,要是日后他高兴把这件事一声张出去,这将是莱柯格斯全城最最精彩的新闻呀。肖特还想到,也许克莱德自己在这儿玩弄某个姑娘,使这姑娘倒了霉,要不然,克莱德乐意为别人——特别是一个工人——这样出力,也未免太傻了。他包管不会这么出力的。

  不管有这么多想法,肖特还是又讲了一遍这个医生的姓及名字首字母;又讲到了他迄今能记得起来的周围环境,以及到哪一个汽车站下车;末了则把医生寓所又描述了一番。这时,克莱德方才如愿以偿,便向他道谢后往外走了。这个杂货铺掌柜虽然乐呵呵,但是有点儿怀疑地两眼直望着他的背影。他心里在思忖,瞧这些有钱的绔袴子弟啊。说来也真怪,这么一个家伙,居然不耻下问,还带来了好一个发噱的问题。他在这儿有那么多的熟人和朋友,肯定认识比我更快给他递点子的人。不过,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样,他才害怕他们会不会听到。真不知道他使哪一家姑娘遭到了不幸——甚至就是芬奇利府上那位年轻小姐也说不定啊。谁都难说啊。我有时常看见他和她在一块,而她又是够放荡的。不过,哦,这不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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