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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我有没有碰上什么麻烦?哦,好象我没有碰上似的。”于是她详详细细、绘声绘色地谈了起来;不仅谈到她约好同牛顿夫妇上教堂的事都给忘掉了,而且还谈到格雷斯·玛尔一个劲儿要扯着她非去教堂参加团契聚会不可。此外还有她如何不得不撒了谎,哦,多么可怕,胡说她要上布雷莉太太那儿去学缝纫——利格特向罗伯达提起过的这个事情,克莱德至今还不知道。因此,他对此事非常关注,因为,这一下子让他想到:利格特可能打算要把她从他手下调走。他便先询问她这件事,随后再让她继续谈她自个儿的事。罗伯达觉察到他对这事很感兴趣,因此她也很高兴。

  “不过,您也知道,我来这里时间不能待得太久,”她一开口就活泼泼、热乎乎地向他这么说。克莱德抓住她的胳臂,转过身来朝河边走去,往北那一带几乎还无人居住哩。“浸礼会团契聚会结束,从没有超过十点半或是十一点的,他们一会儿就要回来了。在他们回来以前,我就怎么也得先回去。”

  随后,她列举出许多理由,说明为什么十点钟以后还不回家对她来说是很不恰当的。这些理由尽管克莱德觉得很恼火,可又让他不能不信服。本来他希望她多待一些时间。不过,他一知道会面时间很短,就更加恨不得要跟她马上亲热起来。于是,他就开口称赞她那漂亮的帽子和披肩,说她戴上这些该有多么好看。他马上想用手搂住她的腰,不过,她觉得这样来得太快了,便把他的手挪开,或者说,她竭力要把他的手挪开,并且用非常温柔而又甘言劝诱的声调说:“哦,哦——这样不好吗?难道说您挽住我的胳臂,或是我挽住您的胳臂,不好吗?”不过,他觉察到,她说服他不再搂住她腰以后,她就马上挽住他的胳臂,紧紧偎依着他,肩并肩地往前走去。他一下子感到她的态度多么自然,一点儿不做作,说明他们俩之间早已涣然冰释了。

  她一说起话来,总是滔滔不绝!她喜欢莱柯格斯,只不过觉得在她所到过的城市中就数这里最最恪守宗教教规了——从这一点来说,莱柯格斯可比特里佩茨米尔斯、比尔茨差劲。随后,她还得把比尔茨、特里佩茨米尔斯的情况讲给克莱德听——以及她家里的境况也要讲一讲,不过讲得很少,因为她压根儿不乐意多讲。以后又讲到牛顿夫妇、格雷斯·玛尔,以及他们怎样都在密切注视她的一举一动。在她谈话时,克莱德暗自思忖,她跟霍丹斯·布里格斯、丽达或是他认识的任何一个姑娘相比,该有多么不一样——她可要单纯得多,诚实得多——完全不象丽达那样淫佚放荡,不象霍丹斯那样轻率、爱好虚荣与装腔作势,可她说真的还那样漂亮,而且更要美得多。他不由得想到,她要是穿得漂亮些,看起来一定更加可爱。他又在暗自寻思:她要是知道霍丹斯其人其事,并且跟他现在对她的态度相比的话,那末,她对于他本人,以及他对霍丹斯的态度又会作何感想呢。

  “你知道,”他一抓住机会就说,“自从你来厂里以后,我就一直想跟你说话。不过,你自己也知道,每个人都是瞪起两眼直瞅着。这真太气人啦。我刚走上这个岗位时,人家跟我说,对于在这里干活的女工,不论是哪一个,我都不得动念头,我也就照办不误。不过这一回,我自己实在也按捺不住了,是不是?”他怪亲昵地捏了一下她的胳臂,接着突然一松手,让自己胳臂抽了回来,又一下子搂住了她。“你知道吗,罗伯达,我为了你简直想疯了。真的就是这样。我觉得你是天底下最最迷人、最最可爱的人。哦,你听着,先别生气,我就老实告诉你,好吗?自从你上这儿以后,我简直连睡觉都睡不好。这是实话——实实在在就是这样。我总是想啊想,想着你。你的眼睛、头发,就是这么漂亮。今儿晚上,你太迷人了——我说,太可爱了。哦,罗伯达。”他突然两手捂住她的脸儿亲吻起来,实在使她躲闪不及。亲吻以后,他紧紧搂住她,她竭力挣扎着,其实,她怎么也都挣脱不了。恰好相反,她心里似乎很想用双手紧紧搂住他,或是希望他紧紧地搂住她。她上面这种心态,连她自己也都觉得困惑不安。这可太可怕了。比方说,人家要是知道了,那又会怎么想、怎么说?当然罗,她就是一个坏姑娘啦;不过,她心里巴不得就是这样——紧紧偎依在他身边——过去她从来没想到会这样的。

  “哦,千万别这样,格里菲思先生,”她恳求说。“说实在的,您别这样,好吗?高抬贵手吧。说不定会有人看见我们。好象我听见有人走过来。得了,得了。”她举目四望,显然很骇怕似的,克莱德却兴高采烈地大笑起来。生活终于送给了他一个可爱的美人儿。“听我说,过去我从来没有做过类似这样的事,”她继续说道。“说实话,我从来没有过。请您快撒手。这就是因为您说了——”

  克莱德紧紧地把她抱住,一句话也没有回答——他那苍白的脸孔,饥渴的黑眼睛,紧紧地逼视着她。他一次又一次地亲吻她,不管她再三挣扎反抗;她的那口小嘴、她的下巴、她的两颊,就是太美了——太诱人了——随后,他只好恳求似的轻声耳语,因为这时他早已被勾魂摄魄,没有力气再大声说话了。

  “哦,罗伯达,我最亲爱的人儿,得了,我求求你,就说你爱我啦。我求求你快说呀!我知道你是爱我的,罗伯达。这我很清楚。我求求你,现在你就跟我说吧。我为了你简直都快想疯了。我们会面的时间,又是这么短暂。”

  他又一次亲吻她的双颊、她的小嘴,蓦地他觉得她全身已酥软下来。她伫立在那里,一声不响,在他怀里一点儿也不抗拒。他体味到一种奇妙的感觉——可他就是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他突然觉得她脸上泪水涟涟,她的头倒在他肩头上;他听见她说:“是啊,是啊,是啊。我是爱您。是啊,是啊。我是爱您啊。我是爱您啊。”

  从她的话里听得出呜咽声——不知是出于痛苦呢,还是出于喜悦——反正克莱德已觉察到那一点。瞧她是这样诚实、单纯,他深为感动,禁不住也热泪夺眶而出。“哦,一切都会好的,罗伯达。一切都会好的。请你千万别哭。哦,我说你真的太可爱呀。真的,真的,罗伯达。”

  他一抬眼,瞧见东边城里一片低矮的屋脊上,悬着七月间冉冉升起的一弯黄澄澄的月牙儿。在这一瞬间,他仿佛觉得生活把一切——他完全可以向生活索取的一切——已经给予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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