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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与此同时,在克莱德方面,尽管他对她有偏好,他却并没有忘掉吉尔伯特所定下的那一套规矩。为了循规蹈矩,克莱德至今一直佯装对哪一个姑娘都不注意,不特别垂青。不过,现在只要罗伯达一到,他几乎情不自禁走到她桌子边,伫立在她身旁,看看她是如何操作的。如同他一开头就预料的那样,她是个聪明伶俐的女工,用不着多点拨,很快就掌握了工作中所有诀窍,此后赚的钱便跟人家一样多——每星期十五块美元。瞧她那副神气,总是好象很喜欢在这里工作,而且,能在这里工作她还觉得很幸福似的。再有,哪怕是来自克莱德一丁点儿的青睐,她心里也是喜滋滋的。

  同时,他觉察到她身上洋溢着一种欢快的神情,它不仅出自内心情感,而且含有一种淡淡的诗意,乃至于性感丰富的情调。这不免使他大吃一惊,特别是因为原先他觉得她是那么温文尔雅,那么与众不同。他还觉察到,尽管她与众不同,谨小慎微,可她居然能够跟和她迥然不同的绝大多数外国移民姑娘交朋友,并且似乎还能了解她们的思想观点。听了她谈论这里的工作(她先是跟莉娜·希莉克特、霍达·佩特卡娜斯、安吉利娜·皮蒂谈,接着跟很快又来和她搭讪的其他姑娘谈)之后,克莱德心中认定,她远不是象大多数美国姑娘那么保守、傲慢。不过,看来她们对她还是相当尊敬的。

  有一天正好午休时分,他在楼下刚进过午餐,比往常早一点回办公室去,这时他看见她正跟好几个外国移民姑娘,还有四个美国姑娘,把波兰姑娘玛丽团团围住。玛丽是外国移民姑娘里头最爱逗乐,也最粗里粗气的一个,正扯着大嗓门冲她们说,前天晚上她碰到一个“小伙子”,送给她一只饰有小珠子的手提包,真不知道他有什么用意呢。

  “他想我拿了这玩意儿,就成了他的心上人呗,”她自吹自擂地说着,一边把手提包在爱看热闹的众人面前来回直晃荡。“我说,这个可得想一想。够帅的手提包,嗯?”她找补着说,一边把手提包高高举起,在空中来回打转。“你说说,”她冲罗伯达把手提包来回直晃荡,两眼露出挑逗性的同时也许只是假正经的样子。“我该怎么对付他?收下吧,跟他走,就成了他的心上人?还是干脆退还他?说真的,我可挺喜欢他,还有这个手提包哩。”

  克莱德心中琢磨,根据罗伯达的教养,听了这一套,按说准定大吃一惊。可他仔细观察,她并没有这样——压根儿都不震惊。从她脸上表情看,可以知道她打心眼儿里觉得挺好玩。她马上粲然一笑,说:“哦,这可全得看他模样儿漂亮不漂亮,玛丽。要是他长得很漂亮,我想我就胡弄他,反正胡弄一阵再说。至于手提包,我就照收不误啦。”

  “哦,可他等不及呢,”玛丽顽皮地说,显然深知在这种情况下要冒一些风险,同时两眼向走过来的克莱德眨巴了一下。“要是我就把手提包退还他,要不然今儿晚上干脆当他的心上人去。这么帅的手提包,反正我一辈子都买不起,”她顽皮而又没好气地瞅了一下手提包,鼻子一皱,样子挺滑稽的。“我究竟该怎么办呢?”

  “嘿,这对奥尔登小姐这么一个乡下小姑娘来说,是太过分了。也许她不喜欢这一套,”克莱德暗自寻思道。

  可是此刻他发现罗伯达好象应付裕如:她故意佯装面有难色。“嘿,你可进退两难啦,”她说。“我也不知道你该怎么办才好,”她睁大眼睛,装出深为关注的样子。不过,克莱德一眼看出,她只不过是装着玩儿的,但她就是能装得维肖维妙。

  这时,那个鬈头发的荷兰姑娘莉娜身子俯过来说:“要是你不要他,说真的,我就把手提包连同他那个小伙子一块都要。上哪儿找他去?这会儿我正没有小伙子呢。”她伸出一只手,好象要把手提包从玛丽手里夺走似的,玛丽马上把手提包收了回去。屋子里几乎所有的姑娘对这种古怪的、粗鄙的逗乐都觉得挺好玩,兴高采烈地尖叫起来。甚至罗伯达也放声大笑了,对此,克莱德也感到很高兴,因为他本来就很喜欢这种粗俗的诙谐,觉得它只不过是无伤大雅的玩笑罢了。

  “是啊,也许你说得对,莉娜,”正当汽笛长鸣,隔壁房间里好几百台缝纫机一齐响起来的时候,他听见罗伯达继续说道。“好男人可不是每天都能碰上的。”她的那双蓝眼睛在闪闪发光,她那非常诱人的嘴唇大笑时张得很大。克莱德心里明白,她这是在开开玩笑,虚张声势,但是,他也觉得,她压根儿不是象他原先担心那样心胸狭隘。她富有人情味,总是乐乐呵呵,待人宽厚,心眼儿可好。显然,她还最爱逗乐儿。尽管她身上穿得挺差劲,头上戴的还是她新来乍到时那顶褐色小圆帽,穿的依然是那件蓝布连衣裙,可在所有女工里头,就数她最漂亮。她用不着象那些外国移民女郎一个劲儿抹口红,涂脂粉,以致有的时候她们的脸看上去就象一块块粉红色蛋糕。瞧她的胳臂和脖子,该有多美——又丰腴,又雅致!她全神贯注地工作着,仿佛她从这一工作中获得真正的乐趣似的,这时候,她身上自然流露出一种美与乐此不疲的神态。在一天之中最炎热的几个钟头里,由于她紧张工作,这时候,她的上唇、下巴、前额上渗出细如珠玑的汗水,她免不了把活儿放下,用手绢将汗水擦去。而在克莱德看来,这些汗水真的就象珠宝一样,只会使她变得更美了。

  这真是克莱德美不滋儿的日子啊。现在,他终于又有了一位姑娘。就在这儿,他可以整天价守在她身边。他可以仔细端详她,打心眼儿里喜爱她,久而久之,他就倾其所有的热情渴求她,如同当初他渴求霍丹斯·布里格斯一样——只不过他觉得如今更为满意,因为他知道,相比之下,罗伯达更单纯、和蔼、可敬。虽说罗伯达开头好象(或是故意装成)对他很冷淡,或是不理睬他,其实,一开头这就不是真的。她只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表态才好。瞧他漂亮的脸儿和手,乌黑而又柔软的头发,还有忧郁而又迷人的黑眼睛!他呀长得很动人——哦,非常动人。她觉得,说真的,他可是一个美男子。

  后来没有多久,有一天,吉尔伯特·格里菲思从这儿走过,跟克莱德谈了几句话——因此,她心里就琢磨克莱德是一个有钱有势人物,比她过去想象的确实还要优越得多。正好吉尔伯特走近时,在罗伯达身边干活的莉娜·希莉克特身子俯过来跟她说:“吉尔伯特·格里菲思先生来啦。整个工厂都是他父亲开的。人家说,老头儿一死,就全归他啦。他就是吉尔伯特的堂弟,”她冲着克莱德点头示意说。“他们俩模样儿长得很象,是不是?”

  “是的,真象啊,”罗伯达回答说,偷偷地把克莱德和吉尔伯特打量一番。“只不过我觉得相比之下,克莱德·格里菲思先生还要好看,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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