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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第十八章

  这天下午的高潮的来到,正是在跳累了、喝饱了这样的时刻,赫格伦向大伙儿重新提起了这条小河以及河上种种乐趣。赫格伦往窗外一望,突然大声喊道:“那边的冰凌,你们看怎么样?看那冰凌有多美啊。我说咱们大伙儿一块溜冰去。”

  他们一下子就乱哄哄地往外走了——拉特勒和蒂娜·科格尔手拉手奔跑着,斯帕塞和刚在一块跳舞的露西尔·尼古拉斯一对,希格比和他觉得换换花样也还相当有味儿的劳拉·赛普一对,此外还有克莱德和霍丹斯这一对。这不外乎是一条狭长的、弯弯曲曲、从光秃秃的树丛中逶迤而去的小溪,有些地方积雪被风刮得干干净净。这一拨人一到冰凌上就象古代希腊神话里年轻的森林之神和山泽林泉的女神。他们到处奔啊,跑啊,溜啊,滑啊——希格比、露西尔、梅达一下子摔倒了,但哈哈大笑,又爬了起来。

  霍丹斯先是克莱德搀扶着,婀娜多姿地踩着碎步。不一会儿,她就连跑带溜起来了,还故意佯装惧怕的样子,尖声喊叫起来。这时,不仅斯帕塞,而且希格比也都对霍丹斯大献殷勤,根本不管克莱德在场。他们跟她一块溜冰,一个劲儿在她后面追,还假装想让她绊跤,当她快要倒下去的时候却紧紧地抓住了她。斯帕塞挽着她的手,看来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管她乐意不乐意,一直把她拽到了小溪上游转弯处,那儿人们就看不到他们了。克莱德决定再也不露出监视或嫉妒的神色,仍然待在后面不走。但他还是不由得在暗自寻思,斯帕塞也许正利用这个机会跟她约定幽会的日子,甚至跟她亲吻哩。她是完全有可能让他尽情亲吻的,哪怕她也许会装出很不乐意的样子。这多令人烦恼啊。

  克莱德内心深处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阵剧痛,深知自己无能为力——他真巴不得能看到他们就好了。不过后来,赫格伦要求大家手挽手,好象连成一条长鞭子,然后再将它挣断,于是他先带头挽起了露西尔·尼古拉斯的手。克莱德也一手搀着露西尔,一手搀着梅达·阿克塞尔罗德。而梅达的另一只手,又搀着拉特勒。正当希格比和劳拉·赛普快要把尾巴接上的时候,斯帕塞同霍丹斯溜回来了——这时他还拉着她的手不放。他们俩就插在最后面了。随后,赫格伦等人就开始奔跑,加快速度,忽儿前进,忽儿后退,直到最后梅达后面的人一个个都摔倒了,这一条长鞭子终于给挣断了。克莱德发觉,霍丹斯和斯帕塞摔倒时,两人滚撞在一块,一直滚到堆满积雪、败叶与枯枝的小河边。霍丹斯的裙子已经扎破了,一下子给掀到膝盖以上。不过,她并没有象克莱德所想象和希望的那样窘困不安,适得其反,她却在那里坐了一会儿,简直没羞没臊,甚至还放声大笑——这时斯帕塞同她在一起,依然拉着她的手不放。那时,劳拉·赛普猛地摔了一交,把希格比撞倒了,希格比就索性横倒在她身上,他们俩也都哈哈大笑,躺卧在那里,而且还作出了一种依克莱德看很能令人想入非非的姿势来。他又发觉劳拉·赛普的裙子已给掀到膝盖上面。这时,斯帕塞坐了起来,正用手指指点点她那漂亮的大腿,开怀大笑,连牙齿全给露出来了。四周围的人也都哈哈大笑,发出一阵阵尖声和吼声。

  “真该死的,”克莱德心中暗自思忖。“那个魔鬼干吗老是缠着她?他要是想玩得痛快,干吗自己不带一个姑娘来?他们有什么权利躲到谁都看不见的地方去?而她还以为,我会相信她这是没有什么别的用意哩。她跟我在一块,就从来没有那么痛快地笑过。她到底把我当做什么人,难道说我就可以任她牵着鼻子走吗?”他马上怒咻咻地皱紧了眉头。可是,不管他心里正在这么想,那长长的行列,亦即这一道长鞭子又重新组成了。这一回还是露西尔·尼古拉斯拉着他的手。斯帕塞和霍丹斯还是在最末尾。不过,赫格伦并没有揣测到克莱德的情绪,一心只是想着这个游戏,就大声喊道:“最好换一个人排在最末尾,好吗?”拉特勒和梅达·阿克塞尔罗德、克莱德和露西尔·尼古拉斯都觉得这也很公道,就往后挪了,于是希格比和劳拉·赛普、霍丹斯和斯帕塞都在前头了。只不过克莱德发觉,霍丹斯还是拉住了斯帕塞的手,但她已挪到他前头,一手拉住了他的手。这时他在她的右面;斯帕塞则是在她左面,紧紧拉住了霍丹斯的另一只手,这使克莱德很恼火。他干吗不紧跟着那个特意为他请到这里来的劳拉·赛普呢?而霍丹斯居然还在给他鼓劲呢。

  他不仅伤心透了,而且还那样恼火,痛苦,几乎连游戏的兴致都没有了。他恨不得不玩了,跟斯帕塞吵一架。不过,那时赫格伦却是那么起劲,那么热心,克莱德甚至还来不及想,他们又开始玩了。

  随后,他虽然竭力设法保待身体平衡,可他和露西尔、拉特勒、梅达·阿克塞尔罗德全都摔倒了,如同烫发钳夹在冰凌上不停地旋转。霍丹斯不早不晚,就在此刻把他的手一放,分明喜欢拉住斯帕塞似的。克莱德跟好几个人纠缠在一起,他们一个劲儿滚过了四十英尺光溜溜、绿莹莹的冰凌子,一个又一个堆叠在积雪的河岸边了。后来,他一发现露西尔·尼古拉斯躺在他膝盖上,脸儿朝下,好象玩得非常痛快似的,他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还有梅达·阿克塞尔罗德,仰天摔了一交,两脚朝天,也躺在拉特勒身边。克莱德心想,她这是故意的。依他看,她这个人太粗野放肆了。于是,不用说,立即响起了一片尖叫声、呼喊声、欢笑声——声音竟有这么大,半英里之外都能听得见。赫格伦平素最喜欢打打闹闹,这时几乎用加倍力气,在冰凌上匍伏爬行,一边拍打着自己臀部,一个劲儿吼叫。还有斯帕塞张开自己的大嘴巴,格格大笑,扮着种种怪象,直到满脸通红。结果,感染力竟有这么大,克莱德一下子把嫉妒心全给忘了。他看了以后,也格格大笑起来。不过说实话,他的情绪也并没有改变。他还是觉得霍丹斯表现得不够意思。

  这个游戏快要结束的时候,露西尔·尼古拉斯和蒂娜·科格尔觉得累了,就退了出去。霍丹斯也退出了。克莱德马上离队,走到了她身边。随后,拉特勒也跟着露西尔走了。别人也四散走开了,赫格伦把梅达·阿克塞尔罗德推到自己前头,一块溜到了小河下游转弯处谁都看不见的地方去了。希格比显然从中受到暗示,就拽住蒂娜·科格尔一块到小河上游去了。拉特勒和露西尔好象看见什么有趣的东西,一块儿钻进了小树林,他们俩一路走,还一路谈笑哩。无拘无束的斯帕塞和劳拉,这时也滑脚溜了,最后只剩下克莱德和霍丹斯在一起。

  他们两个慢悠悠地向横倒在河边的一棵树桩走去,霍丹斯坐了下来。但是克莱德心中伤口依然未愈合,伫立在那里,一声不吭;她发觉后,就扯他外套的腰带一个劲儿拽他。“喔——喔,马儿呀,”她闹着玩儿说。“喔——喔,我的马儿呀,现在该带我一块溜冰去啦。”

  克莱德阴郁地直望着她,心里很恼火,刚才受到了那么大的委屈,可不能一下子全给忘了。

  “你干吗让斯帕塞那家伙老是围在你身旁呢?”他这样质问她说。“刚才我看见你跟他一块到小河转弯处去的。他在那里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说。”

  “哦,没有,当然罗,没有,”他挖苦地、辛辣地回答说。“也许他也没有吻过你吧。”

  “是的,当然没有啦,”她斩钉截铁而又恶狠狠地回答说,“你把我当做什么人啦,我倒是要弄明白。你这个人真是自作聪明呀,我决不会允许任何人第一次见面就吻我的,这一点我要向你说清楚。当初我也没有允许过你,是吧?”

  “是的,当然罗,”克莱德回答说。“不过,那时候你对我也不象你现在对他那么喜欢嘛。”

  “哦,怎么啦?哦,也许是这样,不过,请问你又有什么权利说我喜欢他。我倒是很想知道,我自己能不能也乐一乐,用不着你老是在监视我。我老实告诉你,你可真叫我腻味透了。”霍丹斯这会儿真的恼火了:她觉得他是在用主人的口吻来跟她说话。

  克莱德被她这突然其来的反攻挫败了,不免有点儿惶悚,立时决定,也许最好还是改变一下口气。她毕竟从来没有说过她真的爱他,即使她曾向他许下过含有特定意义的诺言。“哦,得了吧,”过了一会儿,他阴郁地说,语调里不无一点儿悲哀的味道,“有一件事我是很清楚的:要是我说过我喜欢什么人,就象你有时说过你喜欢我那样的话,那末,我就决不会象你刚才在这儿同别人卖弄风情。”

  “哦,你真的决不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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