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西奥多·德莱塞 > 美国悲剧 | 上页 下页 |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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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这段时间里,克莱德一直在暗自琢磨:这个玩意儿他再也不乐意干了。他觉得:刚才他和他父母都显得很愚蠢,而且不大正常——象他这样被迫卷了进去,要是让他的反感充分表达出来,那他就会说出“低级”这个词儿来;一句话,只要有办法,他再也不愿干这个了。硬是把他拽住不放,对他们究竟有什么好处呢?他的生活不应该是这样的。人家的孩子都用不着去充当他的那种角色。他比过去更坚决地思考着要来一次反抗,以后自己就再也用不着象现在这样抛头露面了。姐姐要是乐意,那让她去就得了;反正这一套她是喜欢的。妹妹和弟弟都太小,也许还无所谓。可是他呢…… “我觉得,今晚人们的注意力好象要比往常更多一点,”格里菲思一边走,一边对身旁的太太这样说。醉人的夏日夜晚的微风,使他心境为之一爽,因此,他在解释过路行人照例漠不关心的神情时,也就比较包涵。 “是的,星期四那天,只有十八个人要小册子,可是今儿晚上却有二十七个人。” “基督的爱最终必胜,”做父亲的说这些话,既安慰他的太太,也算是聊以自慰。“世俗的欢乐和忧患主宰着许许多多的人,不过,只要他们到了悲痛欲绝的时候,我们现在撒下的这些种子里头,有些就生根发芽了。” “这个我相信。正是这种信念,经常使我顶住了,没有倒下去。悲痛和深重的罪孽,终于会让某些人看到自己误入了歧途。” 这时他们走进了一条狭窄的小街,刚才他们就是从这小街走出来的。他们从拐角处径直走过十多户人家,就进入一座黄澄澄的木头平房,它那宽大的窗子和大门上两块玻璃,都已漆成灰白色。两个窗子和那双门上几个小方格里横写着:“希望之门。非英国国教徒独立传道馆。祈祷时间:每星期三、六,晚八时至十时;星期日,十一时、三时、八时。欢迎参加。”在这些字样下面,每个窗子上都有这么一句话:“上帝就是爱”,底下还有一行小字:“你多久没给母亲写信了?” 这小拨人一走进那不起眼的黄澄澄大门,影儿就不见了。 第二章 刚才给读者粗略地介绍的这一家人,说不定有一段与众不同、多少有些特殊的家史,这是完全可以想象到的,实际上也果然是这样。说实话,这样一家人,是在诱发心理和社会动机及其反应方面都呈现出反常状态的家庭之一,倘要阐述个中奥秘,不但需要心理学家,而且还需要化学家和物理学家的熟娴技巧。先说说这个一家之主阿萨·格里菲思吧:他是属于体内机能不够健全的一类人,是某种环境和某种宗教学说的典型产物,没有自己的主见,或者说没有自己的胆识,不过,他很敏感,因此也非常容易动感情,但是一点儿都没有务实的观念。至于他对生活究竟怀有什么样憧憬,他感情上究竟会有什么样反应,说实话,这些都很难说得清。另一方面,正如前面已经说过,他的妻子性格比较坚强,可她也不见得事事都拿得出比他更正确、更实际的高见来。 这一对夫妇的身世,要不是因为它给了他们那个十二岁的儿子克莱德·格里菲思很大影响,本来不必在这儿做特别的交待。先不说这个小伙子有个显著特点,就是比较爱动感情,喜欢罗曼蒂克情调(他的这个特点,更多的来自父亲,而不是来自母亲),他对生活却独具慧眼,有着较为活跃的想象力;他心中不时在琢磨着:一俟有机会,说不定就可以改善自己的境况;要是万事顺遂的话,说不定他就可以到哪些地方去,见识见识世面,那时他过的将是另一种生活了。克莱德行年已有十五,使他特别苦恼的一件事(而且以后长时间里一回想起它也仍深感苦恼),就是:他父母的行业,或者说专门职业,在众人心目中显得太寒伧了。在他整个少年时期,父母在各个城市,比如说大瀑布城、底特律、密尔沃基、芝加哥,最近还有堪萨斯城,主办传道馆,或者在街头布道;一般人,至少是他所遇见的那些男孩子和女孩子,照例都是看不起他和他的兄弟姐妹,显然因为他们就是这样一对父母所生的子女。有好几回,他竟然在路上跟这些孩子里头这一个或那一个干起仗来(这使他父母大为不满,因为他们从来都不赞成这样放肆的表现)。可是不管打败了也好,还是打赢了也好,他每次总是意识到:父母的这个行业正是被人瞧不起的——毕竟太寒伧、太卑微了。因此,他总是在暗自思忖:有一天,到了他能够出人头地的时候,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事实上,克莱德的父母,对自己子女前途的想法,证明是不切实际的。他们根本不懂得,某种实用知识或是专门职业的训练,对他们每一个孩子来说,都是至关重要,或者说也是必不可缺的。相反,他们满脑子只想到给全世界传播福音,却忘了让自己孩子们在哪一个地方上学念书。他们经常从这个地方搬到那个地方去,即使孩子们念书正念得很顺当,为了传教工作有更广阔、更优越的活动天地,有时也得搬家。有的时候,他们的传教活动几乎完全得不到收入,阿萨从他最拿手的两件事——莳花艺草和推销新产品——又挣不到多少钱,这时他们差不多已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孩子们自然也就辍学了。面对这样窘况,不管孩子们会有怎么个想法,阿萨夫妇俩始终保持乐观,至少他们硬是相信自己乐观,而且毫不动摇地虔信上帝及其垂爱恩赐。 这一家人的住所兼传道馆,那里够阴惨惨的,足以使有一点儿生气的少男少女都提不起精神来。那是一座黯淡无光、毫无艺术情趣的破旧木头房子;他们占用的是整个长长的底楼。它坐落在堪萨斯城独立林荫大道以北、特鲁斯特大街以西市区内,确切的街名或地名叫比克尔。这条街很短,通向虽然稍微长些、但同样是难以描述的密苏里街。传道馆附近这一带地方,还依稀让人不太愉快地回想起昔日生意兴隆的景象,如今这里的商业中心区早已移到西南方向去了。在离这里五个街区的地方,有一些热心宗教的人和劝人改宗的人,每周两次举行露天聚会。 这座房子的底楼,正好面对着比克尔街,还可看到一些同样阴沉沉的木结构房子的阴沉沉的后院。底楼前头这部分,已隔成一个四十英尺长、二十五英尺宽的大厅,里面摆上大约六十把木折椅,一个诵经坛,一幅圣地巴勒斯坦地图,还有二十五张印好后尚未装框的箴言,作为墙头的装饰品,其中一部分就是: “酒能使人亵慢,浓酒使人喧嚷。凡因酒错误的,就无智慧。”①“拿着大小的盾牌,起来帮助我。” ——《诗篇》第三十五篇第二节 -------- ①见《圣经·旧约·箴言》第20章。 “你们作我的羊,我草场上的羊,乃是以色列人,我也是你们的上帝,这是主耶和华说的。” ——《以西结书》第三十四章第三十一节 “上帝啊,我的愚昧你原知道,我的罪愆不能隐瞒。” ——《诗篇》第六十九篇第五节 “你们若有信心象一粒芥菜种,就是对这座山说,你从这边挪到那边,它也必挪去;并且你们没有一件不能作的事了。” ——《马太福音》第十七章第二十节 “耶和华降罚的日子临近万国。” ——《俄巴底亚书》第十五节 “因为恶人终不得善报。” ——《箴言》第二十四章第二十节 “酒发红,在杯中闪烁,你不可观看:终究是咬你如蛇,刺你如毒蛇。” ——《箴言》第二十三章第三十一、三十二节 这些庄严有力的祈求,好象是悬在抹上灰渣的墙壁上的金银挂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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