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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杜洛埃助长了她对这些以及诸如此类的事物的看法,因而削弱了她对这些事物的影响的抵抗力。凡是所考虑的事情是与我们的欲望相符的,干起来就不费吹灰之力。他倾心致意,要她打扮得好看。他赞赏她的美貌,她也完全相信这一点。在眼前的情况中,她用不着像美人儿般做得乔模乔样。她自己很快就掌握了这种知识。杜洛埃有一种习惯,那是他一类人的特点,就是在街上留心一些服装时髦或者容貌俊俏的女人,对她们评头品足。他就像女人般爱服装,因而成了一个很好的评判者——不善于判断才智而是善于评判服装。他注意到她们怎样迈动她们小巧的双脚,她们怎样抬起下巴摆出高贵的姿势,她们怎样优雅而柔软地摆动身体。一个女人故意优美地扭动臀部,对他就像名酒的色泽对酒鬼那样具有魔力。他会把眼光转过去,目送着那个逐渐远去的身影。他会像孩子般因无法控制内心的激情而浑身战栗起来。他喜欢女人们自己所欣赏的那一点:风度。他会跟她们一起,拜倒在她们自己所崇拜的神龛——风度面前,做一个虔诚的信徒。

  “你看见刚走过的那个女人吗?”他们第一天一起出去散步时,他就对嘉莉说。

  他们遇见的是一个很一般的女人,年轻、美貌,穿扮得和她的外貌十分相称,虽然不好算时髦。杜洛埃从来没有见过纽约社交界打扮得十全十美的女人,否则他会觉察到这个女人的缺点的。嘉莉早就看了她一眼,虽然这不过是倏的一瞥。

  “走路的姿势很漂亮,是吗?”

  嘉莉又看了一眼,注意到了他所推崇的仪态。

  “是啊,满漂亮,”嘉莉高兴地回答,心里略微觉察到,自己在这方面可能有些缺点。倘使真是这么好,她必须更仔细地看看。她本能地感到一种要模仿它的欲望。当然,她也能做到这样的。

  像她这样的人,只要见到别人反覆强调而且赞扬的许多事情,就会掌握了这些事情的规律,而且效法起来。杜洛埃不够精明,看不到这是失策。

  他不知道要她明白她在跟自己比,较之跟别的比她高明的人比,要来得好。

  对一个年龄较大的、阅历较多的女人,他是不会这么办的,可是对嘉莉,他只看到她是个新手这一点。他不及她聪明,当然无从理解她的情感。他继续教育她,伤害她,对一个将越来越爱慕自己的生徒和受害人的人来说,这么做是多愚蠢啊。

  嘉莉愉快地接受他的教导。她看到杜洛埃喜欢什么,也隐约看到了他的缺点所在。当女人发现了一个男人的爱慕之情是非常明显而慷慨布施的,她对这人的看法就会降低。她认为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应备受恭维,那就是她自己。倘使一个男人要博得许多女人的欢心,他必须竭尽全力来讨好每一个女人。

  有一天,他带她坐马车出去,既为了他自己娱乐,也为了使她高兴。他有不少东西要指点给她看。其中主要的是一些百万富翁的华贵的住宅,当时差不多都造在草原大街上。他认为金钱是一种最可爱的东西。有百万富翁这个头衔就像拥有爵位一样伟大。像所有的美国人一样,他对于爵位有些瞧不起,但是对于与之相当的百万富翁的头衔,却几乎是羡慕不止的。他知道阿穆尔①住在哪里,普尔曼②住在哪里。他常常看见波特·帕尔默③和马歇尔·菲尔德④的住宅。现在他就站在这些房子的前面赞不绝口地注视着。在他看来,这简直是妙极了,太妙了。

  ④ 马歇尔·菲尔德(1834—1906)于1856 年到芝加哥,后来成为马歇尔·菲尔德大百货公司的主人。

  “喂,嘉莉,”他说,“你看见前头的那所房子吗?”

  他指着一所形状有些笨拙的砖石建筑,从装饰上看一点也不美丽,矗立在一片相当广大的草坪上——这是当时这个城市所特有的说不准是哪种风格的多种风格混杂在一起的建筑中的典型。

  嘉莉点点头。

  “那是普尔曼的住宅,”他说。

  两个人带着显而易见的兴趣凝望着这伟大的卧车大王的住宅。

  “说起来,他的确是有钱。两千万块钱。你想想!”

  他同样地指出别的许多人——银行家、商人的住宅,这都是他从做生意的经历中得知的。

  “多好呀,是不是?”是他常用的一种赞扬语。

  在一道堂皇的大铁门外,有一辆丁零作响的双轮轻便马车在转过来——

  一对优美的栗色马和一辆闪闪发亮的、镀镍的轿车。里面坐着一个二十三岁左右的青年和一个和嘉莉差不多年纪的年轻姑娘。姑娘有几分姿色,她给人的主要印象是她傲慢的顾盼,更确切地说,是旁若无人的风度。她凝视着前方,噘起她美丽的小嘴,对她同伴所说的什么话,毫不在意地点点头。

  杜洛埃出神地看着。这才是他想望的女人。同这个姑娘一样的人坐在一起,面前是这么一对好马,该是多么了不起呀。啊,闪闪发亮的皮制马具——丁当作响的镀镍带扣。他在想象中跟这年轻女郎一起走了,在广阔的大街上哒哒地行驶,摆出一副百万富翁应有的姿态。嘉莉也感觉到了这一点,虽然他并没有多说话。她羡慕这个身子笔挺,服饰华丽的苗条姑娘。她甚至看到了和那个姑娘在一起的青年的优越的气度,这对杜洛埃是不利的。原来这就是有钱人的派头。一所宽大的房屋带一片漂亮的草坪,窗上挂着厚厚的花边窗帘,一辆华丽的马车配上欢跃的马儿,能在一道华贵的大门里出来,门内有喷泉在喷水,就是在寒天也如此。嘉莉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那敏锐的印象既是由杜洛埃没有吐露出来的感想引起的,也是这些事物本身的形貌造成的。她像蜡一样被这景象打上了烙印,使旧衣服、破鞋子、向商店求业以及一般的穷苦生活显得更其悲惨,更其卑贱,更受不了。她怎么能不喜欢得到前者——她怎么能不尽力躲避后者呢。

  从她自己的处境着眼,有些地方甚至更有说服力。这不是比范布伦街美好得多吗?

  他们回家的路上,杜洛埃无意中驱车走过杰克逊街,嘉莉突然发现竟来到了汉生家的对面,中间只隔一排房子。她能够越过几片空地望见汉生的家,前面窗帘半垂着,敏妮在厨房里准备晚饭。

  嘉莉显然一下子给惊呆了,像是挨了一下耳光。

  “以后兜风再也不要到这里来了,”等他们走过了一段路以后,她说。

  “说得是,”他说着,就转弯了。“这里不像华盛顿街那么漂亮。那才是西区最繁华的街道。”

  在她自己的公寓里,嘉莉看到的事物也给了她同样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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