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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六


  第41章
  进了弗利特之后,
  匹克威克先生遭遇了什么事;
  看见了些什么犯人;
  以及怎么度过了第一夜


  汤姆·洛卡先生,陪着匹克威克先生进监狱的那位绅士,下了那短短的一段台阶之后突然向右一转,领路前进:穿过一扇正开着的铁门,跨上另外一层短短的台阶:就进了一条又窄又长的过道,那里既污秽又低,在下面铺了石头,光线很坏,只有在相隔颇远的两头各有一只窗户透进些微弱的光。“这里,就是这里了,”那位绅士说,把两手向口袋里一插,掉过头来不以为意地看看匹克威克先生。“这里是敞厅组。”

  “啊,就是这里呵?”匹克威克先生答,低头看着一层黑暗而污秽的台阶下面,那里通到一排地下的潮湿阴暗的石头地牢,“那些呢,我想这里大概是犯人们贮藏他们的少量煤炭的小地窖吧。啊,那种地方走下去是不大愉快的;不过很方便,我相信。”

  “是呀,要说这里很方便呢,那里并不奇怪的,”那位绅士回答说,“因为明明有几个人非常舒服地住在里面呢。那里是市场,就在那里。”

  “我亲爱的朋友,”匹克威克先生说,“你不是真的说那些肮脏的地牢里有人生活着吧?”

  “不是吗?”洛卡先生答,带着一种愤愤然的惊讶表情:“我为什么不呢?”

  “生活!——就生活在那下面!”匹克威克先生叫喊着。

  “就生活在那下面!是嘛,还是死在那下面呢,那是常事!”洛卡先生答:“那还有什么呢?有谁讲过什么闲话吗?生活在那下面——那真是一个过日子的好地方,不是吗?”

  洛卡对匹克威克先生说这些话的时候带着恶狠狠的神情,而且还用他那激昂的态度咕噜着说了一些咒诅自己的眼睛、四肢和血液循环的难听的话。因此,后面一位绅士觉得还是不要再继续谈下去为妙。随后洛卡先生走上另外一层楼梯——像通到刚才他们曾经成为讨论题目的那个地方的楼梯一样的污秽——匹克威克先生和山姆紧跟在他后面爬了上去。

  “瞧这里,”洛卡先生说,停下来喘气,那时候他们走到一条像下面的一样大小的过道里了,“这是咖啡间组:这上面是第三层,再上面是顶层;你今天晚上去睡的房间是看守室,从这里去的——跟我来吧。”洛卡先生一口气说了这话,就爬上另外一层扶梯,匹克威克先生和山姆·维勒就跟在后面。

  这些楼梯从一些靠近地板的各式各样的窗户得到光线,窗户外面是很高的一堵砖墙圈住的一块铺石子的空地,在这里的墙头上有防贼铁钉。那块空地,从洛卡先生的话里看来,是网球场,又据这位绅士所说,似乎在靠近法林顿街的那一部分监狱,有一块小些的场子叫做“画场”,那是因为这样的事情而得名的:在很久以前,在它的墙壁上曾经一度出现过类似扯着所有的帆而行驶的若于战舰的绘画和一些别的艺术品,这些都是一位坐牢的画师在闲散无事的时候画的。

  他说了这些消息,他的目的显然不仅为了开导匹克威克先生,而更多的是为了发泄一件要紧的心事。事后,他们到了另外一条过道里,于是这位向导带领着他们走进尽头的一条小过道,打开一扇门,露出一间样子一点不讨人欢喜的房间,里面摆放着八几张铁架子的床铺。

  “瞧,”洛卡先生说,用手扶住门让它开着,得意地回头看着匹克威克先生,“就是这大房间!”

  然而,匹克威克先生看见他的寓所时脸上所表现的满意神情是那么的轻微,洛卡先生只好盯住直到现在一直保持着威严的沉默的山姆·维勒的脸,寻求感情的共鸣了。

  “就是这房间呵,青年人,”洛卡先生说。

  “我已经看见了,”山姆答,平静地点一点头。

  “你在法林顿旅社也不用想找着这样的房间,你想是吗?”洛卡先生说,喜洋洋滋滋地微笑着点了一下头。

  听了这话,维勒先生把一只眼睛随便而自然地闭一下作为对这句话的回答;这可以被认为表示他想是这样的,也可以被认为他想不是这样的,也可以说是他根本没有去想,随便观察者怎么想好了。他干了这一手之后,又把眼眼睁开,就问哪一张床是洛卡先生所吹捧的内行的人去睡的。

  “那张就是,”洛卡先生答,指着在角落里的一张生满铁锈的床。“那张床呀,我想它能使任何人睡觉,不管他们要不要睡。”

  “我想是这样的吧,”山姆说,斜眼看了他的主人一眼,好像看看他的决心有没有被这种种所见所闻动摇了的任何迹象,“我想睡在此地的另外几位都是绅士们吧。”

  “可不是么,”洛卡先生说,“他们中间有一位,一天喝十二品脱啤酒,哪怕在吃饭的时候,也是烟不离嘴。”

  “他一定是个头等角色了,”山姆说。

  “天字第一号,”洛卡先生答。

  匹克威克先生甚至听了这种消息,他一点也不丧气,微笑着宣布说他决定今天夜里尝一尝那张带有催眠性质的床的滋味;洛卡先生告诉他,随便什么时候他要睡就睡,既不需要给任何通知也不需要办任何手续,说罢就走了,留下他和山姆立在过道里。

  天黑下来了;那就是说,有几个煤气喷口在这从来就不明亮的地方点着了,作为对于降临室外的夜幕的致意。因为天气有点儿热,过道两旁无数小房间里的一些房客们就把房门半开着。匹克威克先生走过的时候带着他那颗好奇心和兴趣向里面张望。有一间里面有四五个粗大汉,透过一重烟草的云雾隐约可见;他们俯在半空的啤酒瓶之上闹嚷嚷地谈论着,或者用一副非常油污的牌玩着全幅四[注]。在邻近的房间里可以看见一个孤独的人,借着兽脂烛的微弱光线注视着一束污垢面破碎的纸,由于灰尘而变成黄色,由于年代久远而脱落成一块块的了;他在上面第一百次地噜噜苏苏写着诉苦的话,准备给什么大人物看,虽然它永远不会到达他的眼前,或者永远也不会打动他的心。第三个房间里,可以看见一个带着妻子和一大群孩子的男人,在地上,或者在两三张椅子上搭成个非常不像样的床铺,只留给最小的孩子睡觉。还有第四个房间、第五个、第六个、第七个,又是喧哗、啤酒、烟草烟、纸牌,等等一切,比先前的规模来得更大了。

  就在过道里,尤其在楼梯口上,有一大堆人逗留着;他们来到这儿,有些是因为房间里又空洞又寂寞,有些是因为房间里又拥挤又闷热,而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是因为坐立不安和不舒服,并且不知道如何自处的秘诀。这里有许多阶级的人,从穿着粗布上衣的劳动者到穿着披巾样式的睡衣——当然是破得露出胳臂肘来了——的破产的浪子;但是他们全都有一种神气——一种无精打采的、囚犯派头的、满不在乎的大模大样的神气;这种光棍派的天不怕地不怕的的风度,完全不是言语所能形容的;但是任何人即使愿意的话,立刻就能够理解它,只要他也抱着匹克威克先生那样的兴趣,踏进最方便的债务人监狱,看一看在里面看到的第一群人。

  “我感到很吃惊,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说,倚在扶梯顶的铁栏干上,“我很吃惊,山姆,负债而受监禁简直不是什么处罚。”

  “难道你以为不是吗,先生?”维勒先生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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