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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六


  “呵,不是全部,”那古怪人强调说。“我定了两个座位。如果他们要把六个人都挤进那辆只能坐四个人的该死的车厢里,我就去坐驿车,并且跟他们打官司。我是付了车钱的。那不行;我定座的时候,就告诉卖票员那是不可以的。我清楚以前有过这种事情。我清楚这种事情每天都会发生;但是我从来没有忍受过这样事情,将来也决不会忍受。那些最清楚我的人,最清楚这一点;该死!”说到这里,凶狠的绅士猛烈地拉铃叫来了茶房,对他说最好五秒钟之内就把烤面包送来,不然就要给他颜色看了。

  “我的好先生,”匹克威克先生说,“请你允许我说一句,这是很不必要的激愤的表现呀。我只买了两张内座。”

  “听你这样说,我非常高兴,”那位凶恶的人说。“我收回我的话。我表示歉意,这是我的名片。让我跟你结识。”

  “非常荣幸,先生,”匹克威克先生答。“我们就要成为旅伴了,我希望我们会觉得彼此交往是很投机的。”

  “我希望如此,”凶狠的绅士说。“我想会的,我欢喜你的相貌;见了使我愉快。绅士们,给我你们的手和名字。认识我一下吧。”

  当然,接着这种优礼有加的话之后是交换了友谊的礼数,于是凶狠的绅士马上就用同样的那种短促、突兀和不连贯的句子告诉大家他的名字叫做道拉,他是到巴斯去玩的,他以前是在陆军里,现在像个绅士似的做起生意来,靠利息生活,他定的另外一个座位是给他太太道拉太太坐的。

  “她是一个好女人,”道拉先生说。“我因她而感到自豪。我这样是有原因的。”

  “我希望我有鉴赏一下的荣幸呵,”匹克威克先生说,带着微笑。

  “你会有的,”道拉答。“她会认识你。她会尊重你。我追求她的时候情形非常特别。我发了一个轻率的誓言就得到了她。像这样的。我看见了她;我爱上了她;我求婚了;她拒绝了——‘你爱别人?’——‘不要让我难为情。’——‘我知道他。’——‘是的。’——‘很好;如果他待在这里,我就扒了他的皮。’”

  “唉呀!”匹克威克先生不由自主地喊。

  “你扒了那位绅士的皮没有,先生?”文克尔先生问。脸色非常苍白。

  “我写了个条子给他。我说这是一件痛苦的事情。那本来就是的嘛。”

  “是呀,”文克尔先生插嘴说。

  “我说,我是一个绅士,说到做到。我的人格是孤注一掷了。我没有回头的余地。作为国王陛下的军队里的一个军官,我是不得不扒他的皮,我悔恨不得不这样做,但是一定要做。他是个没有主张的人。他看到军队里的规律是说到做到的。他逃走了。我娶了她。马车来了,那就是她。”

  道拉先生说完的时候,指着刚驶来的一辆马车:它那开着的窗口里有一张戴着浅蓝色软帽的有几分姿色的脸正对着人行道上的人群张望:肯定是正在找这位轻率的人。道拉先生付了帐,急忙拿了旅行帽、大衣和围巾走出去了;匹克威克先生和朋友们跟着也就出来,去找他们的座位。

  特普曼先生和史拿格拉斯先生坐在马车后面的座位上;文克尔先生进了车厢,匹克威克先生也正准备跟着他进去的时候,山姆·维勒忽然走过来了,对主人的耳朵里轻轻说有话要告诉他;神态极其神秘。

  “说吧,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说,“什么事呀?”

  “这里出问题了,先生,”山姆答。

  “什么?”匹克威克先生问。

  “这个呵,先生,”山姆回答。“我恐怕,真恐怕,先生,这个车子的老板是在跟我们过不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说:“没有把我们的名字写上乘客表吗?”

  “不但把名字写上了乘客表,先生,”山姆答,“而且还把一个名字漆在马车的门上了。”山姆说着,就指一指车门的一处,那里通常是漾着车主的名字的;而那几个大大的金字清清楚楚正是“匹克威克”这个奇怪的名字!

  “嗳呀,”匹克威克先生喊,看见这巧合的事在吃一惊:“多么少见的怪事呀?”

  “是呀,不过还不止这些哪,”山姆说,又让他的主人注意那车门:“写了匹克威克还不够,他们又在前面加上‘摩西’我说这是伤害加上侮辱,就象鹦鹉说的那样,人们不光把它从家乡弄出来,还要它以后说英国话。”

  “这真够稀奇的,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说:“不过如果我们总站在这里讲话,我们的座位就要没有了。”

  “怎么,难道就这样算了吗,先生?”山姆喊,看见匹克威克先生那份平和态度大为骇异,匹克威克先生是想这样冷静地坐到车厢里去的。

  “算了吗!”匹克威克先生说。“不算了又能怎样呢?”

  “居然敢这么无礼,不要把他揍一顿吗,先生?”维勒先生说,他期望至少会准许他向车掌和车夫挑战,当场来一下斗拳比赛的。

  “不行,”匹克威克先生急切的回答说:“无论如何也不可以。立刻跳上你的座位吧。”

  “我真的恐怕,”山姆走开的时候暗自咕噜说,“恐怕东家出了什么古怪毛病罗,要不然他决对不会这么安安静静忍受的。我希望那场官司没有击败了他的精神,不过看样子很不好,非常坏。”维勒先生庄严地摇摇头;还有值得说的是,直到车子开到肯辛顿税卡,他都没有说一句话,这可以说是他非常关心这件事的证明,在他保持这么久的沉默,可以说是从来没有的事。

  旅程中没有值得特别说的事情。道拉先生说了许多选事,全都是说自己是怎样地勇猛和不顾生死,一面讲一面请道拉太太加以证实;而道拉太太就一贯不变地用附录的形式追加一些道拉先生所遗忘、或者出于谦逊略而不提的值得注意的事实或情景,无非是说明道拉先生是一个比他自己所说的还要奇怪的人。匹克威克先生和文克尔先生极为钦佩地听他讲着,有时这位非常可喜的迷人的道拉太太说几句。因此,由于道拉先生的故事、道拉太太的风采、匹克威克先生的好兴致、文克尔先生的好耳朵,这几位内座旅客一路上非常融洽。

  外座的呢,做了外面的人们每次做的事情。他们在每一站的开头都非常活跃,谈笑风生,到中间就有些忧郁和渴睡,到终点却又非常地轻松和清醒了。有一位穿了印度橡皮披风的青年绅士,总是抽着雪茄;另外一位穿着象大衣一样服装的青年绅士,也抽了很多支,而吸了第二口显然就觉得不舒服,于是在认为没有人看着的时候就丢掉了。

  第三位青年人是坐在御者座上,他喜欢学习养牲口的知识;坐在车尾的一位老年人却熟悉农事。常常有一些穿着工装和白色上衣的、只呼名而不道姓的人,被车掌招呼着来“搭一段”,这条路上过往的每一匹马和每一个马夫他们都认识的;还有一顿午餐,假如你胃口好一点,能在这点时间里吃光,花半个银币吃这顿饭是合算的。到了下午七点,匹克威克先生和他的朋友们,道拉先生和他的太太,都各自回到他们的私人起坐间里了:那是在巴斯的大卿筒间对面的白牡鹿饭店,那里的茶房从服装看来可能被错认为是威斯敏斯特的奴仆,只是他们的行为要好得多,完全可以打破这种幻觉。

  次天清晨,早餐器具刚收拾完,就有一个茶房拿来道拉先生一张名片,要求介绍一个朋友来见面。名片刚送来,紧接着道拉先生本人也就带着那位朋友来了。

  这位朋友是个不出五十岁的亲切的年轻人,穿着钉着金光闪闪的钮子的浅蓝色上衣、黑裤子和一双皮子极薄的擦得黑亮的靴子。耳朵上挂着用一条短短的黑色阔丝带吊着的一副金边眼镜;左手轻轻地握住一只金鼻烟袋;手指上数不清的金戒指闪闪发光;衬衫褶裥上闪耀着一只大大的金刚钻的金边别针。

  他有一块金表和一根带着一枚大金图章的粗大的金环表链;他还拿着一根柔韧的乌檀木手杖,上面带着沉重的金头子。他的衬衣是最白的、最好的和浆得最硬的那款;他的假发是那种最柔亮的、最黑的和最卷曲的。他的鼻烟是王子们的混合烟草;他的香水是帝王的极品。他的面部收缩成一种永远的微笑;他的牙齿是如此地整齐,离得再近也看不出哪一只是真的、哪一只是假的。

  “匹克威克先生,”道拉说:“这位是我的朋友,安其洛·西鲁斯·班顿老爷,班顿掌礼官;这位是匹克威克先生。互相认识认识。”

  “欢迎到巴一斯来,先生。真是非常的荣幸。极其欢迎到巴一斯来,先生。你有很久——很久,匹克威克先生,没有喝这里的水了吧。大约有一世纪,匹克威克先生。有——味儿!”

  这就是掌礼官安其洛·西鲁斯·班顿老爷握住匹克威克先生的手的时候说的话;他把他的手握得很紧,耸起肩头连连地鞠躬,好像他真的舍不得把它放掉。

  “确实我是好久没有喝这里的水了,”匹克威克先生答:“因为据我所知道的,我在这之前从来没有到过这里。”

  “从来没有到过巴一斯吗,匹克威克先生!”这位掌礼官喊,他那只手在惊讶中落下了。“从来没有到过巴一斯!嘿!嘿!匹克威克先生,你是一个滑稽的人。不坏,不坏。好,好。嘿!嘿!嘿!有——味儿!”

  “我觉得丢人,但是我必须说,我真的说的是实在话,”匹克威克先生答。“我从前真的没有来过这里。”

  “啊,我明白罗,”掌礼官喊,很高兴的样子:“是的,是的——好,好——更好。你是我们听说过的那位绅士。是的,我们知道你,匹克威克先生;我们听说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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