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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六


  皮果提先生一下大笑起来,就像在那早已损坏的旧船屋中很开心时那样用两手搓他的双腿。这可真让人开心。“你肯信吗!”他说道。“嘿,甚至有人向她求婚呢!一个改行做恳荒者的轮船厨师,卫少爷,居然向高米芝太太求婚。千真万确,要有半个字的假话,天打雷劈——我没法说得再清楚了!”

  我从没看到爱妮丝那么大笑过。皮果提先生这爆发的开心也让她觉得开心,她笑啊,笑得自己也止不住了;她越笑,我也就越要跟着笑;而皮果提先生就越发开心,越发起劲地搓他的双腿。

  “高米芝太太说什么呢?”我忍得住笑时就问道。

  “如果你肯相信我,”皮果提先生答道,“高米芝太太并没说‘谢谢你,我很感激,但我在这把年纪不想改变自己了,’而是就近拿起一桶水,往那个轮船厨师的头上浇去,他大叫救命。直到我赶来,他才脱身。”

  皮果提先生又轰然大笑,爱妮丝和我也陪着他笑。

  “不过,我应该为那个人说几句公道话,”我们笑得都没力气了后,他又擦擦脸接着说道,“她完全照她应许我们那样的做了,而且做得更好。再没有哪个女人像她这样诚心、真实并道地地帮忙了,卫少爷。我从没看到她有一分钟感到孤单过;哪怕在我们眼前的只有我们陌生的殖民地,她也没那样。自她离开英国,我敢向你担保,她再也没想念那老头子了。”

  “现在,最后的但并非最不重要的,米考伯先生,他呢?”我说道,“他已还清他在这里欠的一切债了——连特拉德尔的期票也兑付了,你记得的,爱妮丝——所以,我们推测他自然境遇不错。可他最近的情形怎么样呀?”

  皮果提先生微笑着把手伸进胸前衣袋里,拿出一个折得平平的纸包,然后小心翼翼从那里取出一小张怪怪的报纸。

  “你知道,卫少爷,”他说道,“由于我们很富足了,我们已离开内地,到了我们称作市镇的一个地方,就在米德尔具港附近。”

  “米考伯先生在你不远的内地吗?”我说道。

  “啊,是呀,”皮果提先生说道,“尽心尽力做事。我再没见过有什么上流人像他这样尽心尽力做事。我看到他那秃脑袋在太阳下流汗时,卫少爷,我几乎认为他那个脑袋准会化掉的呢。现在他是一个区长。”

  “一个区长,嗯?”

  皮果提先生在报纸上指着一段。那报是《米德尔具泰晤士报》。我把那段大声读出来:

  昨天在大旅店大厅公宴我们显赫的殖民地同胞和本地士绅米德尔贝区区长威尔金·米考伯先生。来宾甚多,将那大旅店挤得水泄不通。在走廊和楼梯上的来宾未计在内,仅取餐者便不下47人。米德尔贝的仕女、名流和贵绅,齐向如此应受尊敬、如此才华横溢、如此名声远扬的人表示敬意。主持人系麦尔博士(米德尔贝殖民地萨伦学校校长)等贵宾坐于其右。在餐后演唱了赞美诗(诗唱得极美妙,我们不难听出其中有天才歌唱家威尔金·米考伯先生之公子如银铃般之声音),例行为效忠国家干杯的仪式举行了多次。继而由麦尔博士发表非常充满感情的演讲,他在演讲中建议为“我们的贵宾、本镇的光荣干杯。但愿他要不是因为高升就永远不离开我们,但愿他在我们之间取得的成就使他永远不能高升!”干杯时的欢呼声无法形容,一次次落下复又升起,有如大海之汹涌波浪。威尔金·米考伯先生起身致词,这才终于令全场安静下来。在目前本报人手才力均缺之情形下,欲全部记下我们尊敬的先生那高雅流畅的演说实难办到!在此仅做此简短介绍:那是一篇雄辩机锋的杰作,其中一些片段特别提到他成功之本,并告戒年轻听众当谨慎,切勿欠负无力偿还之债务;这些教诲令最刚强之人也感动得声泪俱下。他又举杯,祝麦尔博士,祝米考伯太太(该夫人风度优雅地在侧门行礼领情,那里还有众美人站在椅子上,既见识那盛况,也为其增色不少),祝利吉尔·贝格斯太太(前米考伯小姐),祝麦尔太太,祝威尔金·米考伯先生之公子(他风趣地说,他认为自己无法用演讲致答,如允许,他可用一曲代之,会众因此而大笑)祝米考伯太太的娘家(当然在国内系名门望族)等等,等等。典礼结束后,桌子如被魔杖点过般移开,舞会开始。在歌舞之神的信徒中,威尔金·米考伯先生之公子和麦尔博士之四小姐海伦娜女士尤为令人注目。众人尽欢,直至太阳神驱车将至方才散会。

  我又回头去看麦尔博士的名字。在这么快乐的报导中看到那米德塞克斯审判官先前的穷助教麦尔先生,我真是高兴。这时,皮果提先生又指着报纸的另一部分,我的目光落到我自己名字上,于是我读道:

  致名作家大卫·科波菲尔

  我亲爱的先生:

  自上次面晤,已为时甚久,想文明世界大多民众均已熟悉先生之道貌矣。

  我亲爱的先生,我虽不能见我青年时代之友(盖我尚无左右自身环境之力)但须臾未忘君之辉煌。

  诗圣彭斯有诗云:

  “惊涛巨浪,一海相隔;”

  然君之心灵盛聚我仍得以赴之。

  是极,值我辈共同尊重之人离此返国之际,我亲爱的先生,我必借此良机,代表本人,亦代表全体米德尔贝之居民,感谢先生施于我之厚恩。

  奋力向前,我亲爱的先生!君之名望已传闻此间,君之大作已为此间所拜读欣赏。我虽知与君相隔甚远,却并不为之感觉孤独或忧伤并因此而恍惚惆怅。向前奋进,我亲爱的先生,前途无量!米德尔贝居民必心存喜乐,企盼得教益于先生!

  我一息尚存,便于此地厕身众人间敬仰先生。

  区行政官

  威尔金·米考伯敬上

  阅读那份报纸其它内容,我发现米考伯先生就是该报勤奋并受器重的通讯员。在同一份报中,还登有他写的有关造桥的另一封信,还有他的书信集不日出版之广告(精装一册,并附大量说明补充);此外,如果我没太糊涂,那篇社论也是他的大作。

  皮果提先生住在我家期间,我们在很多个夜晚谈了许多有关米考伯先生的事。他在英国的整个逗留期间都住在我家——我想不到一个月——他的妹妹和我的姨奶奶都来伦敦看他。他动身时,爱妮丝和我送他上船。在人间,我们再也不能给他送行了。

  他动身前和我一起去了雅茅斯,去看我在墓地为汉姆建的小碑。我依照他请求为他把那朴素的碑铭抄下时,见他俯下身去,从墓上拔了一束草,又抓了一把土。

  “给爱米丽的,”他一面把那些东西放入怀中,一面说道,“我答应了的,卫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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