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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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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考伯先生低下了头。“小姐,他们只是,”他停了一下,最后像豁出去一样地说,“像贫困无助的人所希望的那样平安。” “天哪,先生!”姨奶奶用她那种生硬态度叫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呀!” “我们的生计,小姐,”米考伯先生答道,“危如累卵,我的雇主——” 说到这儿,米考伯先生像故意和人为难一样打住,开始剥柠檬皮。那些柠檬以及一切供他调潘趣酒的原料,都是由我指挥着陈列在他面前的。 “你的雇主,你知道,”狄克先生像一个温柔的提词人那样碰碰他胳膊说道。 “我的好先生,”米考伯先生继续说道,“你提醒了我。我很感激你。”他们又握了回手。“我的东家,小姐——希普先生——曾对我说,如果他不雇我,我大概要做一个跑江湖卖艺的人,去吞刀、吞火;如果不这样,我还可以教我的孩子扭屈肢体来表演挣钱,而米考伯太太可以拉手风琴助兴呢。” 米考伯先生信手挥了挥他手里的刀,以示他活着就决不做这种事。然后,他又带着绝望的神气继续剥柠檬皮了。 姨奶奶把胳膊肘支在她常坐在其侧的小圆桌上,注意地看他。虽然我不愿意有人去引诱他讲他本不愿讲的话,可是我还是会在这时接过他的话讲下去的,要不是我这时看到他的动作很奇怪——他把柠檬皮放在罐里,把糖放到鼻烟盘里,把酒精倒进空瓶里,还很坚定地想从蜡烛盘中倒出水,这些都是他让人注意的举止。我知道大事不妙,果然如此——他把所有的杯盘叮叮当当放到一起,从椅子上站起来,拉出那条小手帕就大放悲声。 “我亲爱的科波菲尔先生”,米考伯先生用小手巾捂着脸说道,“这是一切工作中需要静心和尊严才能干的一项,我干不下去了。这是不可能的了。” “米考伯先生,”我说道,“这到底是为什么?请说出来吧。 这儿没有外人哪。” “没有外人,先生!”米考伯先生重复道,于是他压在心底的秘密全讲出来了。“天哪,正因为没有外人,我心情才如此。这是为什么。先生们?为什么不是因为这样呢?就因为那恶棍,就因为卑鄙;就因为欺骗、伪诈、阴谋;这一切坏东西的名字就是——希普!” 姨奶奶拍拍手,我们大家都像着了魔一样地站了起来。 “斗争已结束了!”米考伯先生说道,一面激动地大幅度挥动那方小手帕,时时舞动双臂好像在难以想象的困难下游泳一样。“我再也不要过那种生活了。我是个可怜人,被剥夺了一切可以使生活像生活的东西。过去,我受到那恶魔的钳制。把我的妻子还给我,把我的家人还给我,用米考伯来代替现在这个脚穿靴子走来走去的小可怜虫,就是明天去吞刀,我也干,我心甘情愿那么干!” 我从没见过这么激动的人。我想使他平静下来,以便大家能好好商量一下;可他越来越亢奋,根本听不进一句话。 “在我把那——哦——可恶的毒蛇——·希·普——炸碎之前”,米考伯先生像挣扎在冷水中一样喘着气、叫着、呜咽着,“我不和任何人握手!在我把——哦——把维苏威火山——移到那可耻的恶棍——·希·普头上——啊——并引爆前,我不接受任何人的款待!在我把那——那个骗子——说谎话的——·希·普的眼睛——哦——闷瞎之前,尊府的——哦——饮食,特别是潘趣酒——哦——我一口也吞不下!在我把那——那个最大的伪君子和骗子——和作伪证的人——·希·普——压成——哦——肉眼看不见的原子前——我——哦——不要再认识任何人——也决不——哦——决不说一句话!” 我真有些怕米考伯先生会当场死掉。他那么费力地说出那些含混的句子时,样子真可怕。后来,他倒到椅子上,大汗淋漓,瞪着我们瞧,脸上出现了各种不正常的颜色,喉结不断起伏,好像要挤上前额一样。他看上去真像要死了。我想去救助他,可他对我摆摆手,也仍不愿听进一句话。 “不,科波菲尔!——在威克费尔德小姐——哦——从那坏透顶的恶棍——·希·普那里——受的损害得以赔偿之前——没什么可说!绝对保密——哦——别告诉——哦,任何人——下星期的今天——哦——还有很友好的先生们——都去坎特伯雷旅店——哦——米考伯太太和我——都会在那里——一起唱《友谊地久天长》——还要——哦——揭穿那令人发指的恶棍——·希·普!不说什么了——哦——也不想听什么劝告——马上就走——去追踪那该死的不忠不义之人——·希·普——不能——哦——再见朋友!” 说完这些后,米考伯先生就冲出了屋,让我们忐忑不安又心怀希望并惊奇万分,结果我们的心情也不比他的好什么。不过,就是在那种状态下,他仍压不住他写信的嗜好;因为当我们还十分忐忑却又怀着希望并惊奇万分时,附近一家酒店给我送来下面这封如田园诗一样美的短信,这是他专门去那酒店写的: 绝密! 我亲爱的先生: 我恳求你,代我向你的姨祖致歉,因为我刚才失态而无礼了。由于我内心激战,有如蒸腾之火山久抑未发,今日一发便不可遏止,此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我曾约各位于下星期此日之上午会于坎特伯雷社交之处。我夫妇将与各位齐唱特威德这位流芳百世的收税人之著名歌曲①亦在该处。恐怕当时未能言明,特补嘱之。 -------- ①系《友谊地久天长》。 行看我已履尽我责,也将我过尽补(因唯有补过后我方有面目向世人),我将不复于人世。但求我之骸骨能被置于世人归宿之地,其碑但求刻以: 小村中已故老前辈何其多, 人人各自安眠在小小墓穴中① ——然后刻以贱名。 威尔金·米考伯 -------- ①这是英国18世纪诗人ThomaoGray作的挽歌中诗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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