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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根据很多事——这些事本身微不足道,但把它们综合在一起来看,我觉得它们就不是区区小事了。我部分根据你谈到他时所说的话,来判断他,特洛伍德,也根据你的性格,还根据他在你身上产生的影响。”

  她那柔和的声音里,似乎有种东西触动了我心上一条弦。那条弦只对这一种声音产生反响。那声音一直都真挚恳切。它像这时这样真挚恳切时,就有一种使我顺从的力量。我坐在那里望着她,她则低眼看着手中的针线活;我坐在那里听她说话,斯梯福兹就随她的声音变得暗淡些了,虽然我仍十分爱慕他。

  “像我这样离群索居的人,”爱妮丝又向上看看说道,“对世事知道得甚少,竟那么确定地劝告你,竟那么坚持这样的强硬意见,于我已很大胆了。可我知道我这态度因何而生,特洛伍德——因为对我们一起长大的那种亲切回忆,因为对你一切都十分亲切关怀。这就使我非常大胆。我坚信我的话正确,我很肯定这点。当我警告你,说你已经结交了一个危险的朋友时,我觉得对你说这话的好像是另一个人而不是我。”

  她沉默下来,我又望着她,听着她,而斯梯福兹的影子又淡了些(虽然它在我心中仍十分牢固)。

  “我并不是不近情理到要求你,”爱妮丝停了一会后仍用先前同样的语调说,“立刻肯,或能够,改变那已成为你一种信仰的情感;尤其不要求你立刻肯,或能够,改变那种在你信而不疑的性格中已牢牢生根的情感。你不应该急着那样做。我只请求你,特洛伍德,如果你有时想起我——我是说,”她静静地微笑着说道,因为她知道我这时想插嘴说什么了,“时时想起我——就想想我所说的吧。你原谅我这一切吗?”

  “一定要等到你公平评论斯梯福兹并像我那么喜欢他的时候,爱妮丝,”我答道,“那时我才原谅你。”

  “不到那时就不肯吗?”爱妮丝说道。

  我这么提及斯梯福兹时,我看见她脸上闪过一个阴影,但她又对我微笑了。我们又像以往那样完全地彼此信任了。

  “到什么时候,爱妮丝,”我说道,“你才会原谅前天晚上的我呢?”

  “到我记起来时。”爱妮丝说道。

  她本不想再说这事了,可我有一肚子的话非说出来不可,就硬缠着告诉她。我是怎么失去体面,怎么在一连串的偶然事件后被带进戏院。说着,我又把斯梯福兹在我不能照顾自己时怎样照顾我细细说了一遍,这才觉得安心了。

  “你不应该忘记,”我一说完,爱妮丝就平静地说道,“不仅仅在你陷入困境时,你应该告诉我,在你陷入情网时也当如此;在拉金斯小姐以后的那人是谁呀,特洛伍德?”

  “没有呢,爱妮丝。”

  “肯定有一个,特洛伍德。”爱妮丝翘起一个手指笑道。

  “没有哇,爱妮丝,说真话呢!不错,斯梯福兹夫人家有一位小姐,她人聪明,我也喜欢和她谈话——她是达特尔小姐——可我并不爱慕她。”

  爱妮丝又为自己的眼力而笑了起来。她对我说,如果我始终不瞒她,她认为她应当用个小登记簿,像做英国史里历代王朝帝后表那样,把我每次疯狂恋爱的日期、时间、结局都记下来。然后,她问我可见到了尤来亚。

  “尤来亚·希普?”我说道,“没有见到。他在伦敦吗?”

  “他每天到事务所楼下来,”爱妮丝答道。”他比我早一个星期到的伦敦。我怕他是来干些讨厌的营生,特洛伍德。”

  “干使你不安的事,爱妮丝,我知道了,”我说道,“那又会是什么事呢?”

  爱妮丝放下针线活,两手交叉着,用她那双清秀温柔的眼睛沉思地看着我答道:

  “我相信,他要和爸爸合伙了。”

  “什么?尤来亚?那个卑鄙低贱的小人竟钻营到这等高的地位了?”我生气地叫道,“你没劝阻过吗,爱妮丝?想想这下会变成一种什么关系呀。你得说话。你必须阻止你父亲采这种疯狂的行为。爱妮丝,你应该及时予以阻拦。”

  我说这番话时,爱妮丝仍然看着我,对我的激动亢奋她报以淡淡的微笑,并微微摇头。然后她答道:

  “你还记得上次、我们就爸爸谈过的话吗?在那以后不久——顶多不过两三天——他就把我对你说的事向我作了第一次的暗示。他一面想对我装出这一切是他作主行事的,一面却无法隐藏住为人所迫挟的真相。眼见他在这两种心情中挣扎,让人难过。我很伤心。”

  “迫挟他,爱妮丝!谁迫挟她?”

  “尤来亚,”她迟疑半刻答道,“他造成爸爸无法离开他的局面。他阴险、狡猾,他抓着爸爸的弱点,先助长之,再利用之,直到——用一句话归纳我所有的想法吧——特洛伍德,直到爸爸害怕他。”

  我明知她可以说更多,她知道的或她怀疑的还要多,可我却不能追问,免得她痛苦,因为我知道,她出于对她父亲的爱护也不对我再说什么了。我觉得,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是的,稍稍回想,我就感觉到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我不说话了。

  “他挟制爸爸,控制爸爸,”爱妮丝说道,“他这种能力很大。”他口头上表示服从和感谢——我但愿这或许是真心的——可他处在有实权的地位,我怕他滥用权力呢。”

  我说他是猎犬样的,我当时对这个形容词很满意。

  “在我刚才说到的那时候,也就是爸爸对我说的时候,”爱妮丝继续说道,“他对爸爸说他要走;他说他为走而难过,但他有更好的出路。那时,爸爸好沮丧,你或我从来都没见他那么忧伤过。可是,这合伙的补救方法好像让爸爸安心了点,虽然他也一方面因为这而苦恼,而羞愧。”

  “你怎么对付这事呢,爱妮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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