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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这种说话的方式是条理不清的,”姨奶奶说,“也不是合乎情理的方式。我懂得这点;因此我坚持这点:在他的呈文里不要对此有任何涉及。”

  “他正在写的是有关他个人经历的呈文吗,姨奶奶?”

  “是的,孩子,”姨奶奶又摸了摸鼻子说,“他是为了他的事写呈文交给大法官,或什么大人物,或别的什么——反正是那些拿了钱看呈文的人之一。我想这呈文就在不久的一天要递交上去了。他还不能不用那种表示自己的方式来写;不过这没什么关系,他有事干就行了。

  事实是,我后来发现,十多年来,狄克先生就想在呈文里不提查理王一世,可他却又不断把自己投入了进去,现在就沉浸在里面了。

  “我再说一遍,”姨奶奶说道,“除了我,再没任何人知道他的心地是怎么样的;他是最友善、最肯听话的人。如果他有时喜欢放放风筝,那又怎么样呢!富兰克林也常放风筝呀。如果我没弄错的话,他是奎克教派或那一类什么派的教友。一个奎克派教友放风筝比别的任何人都更荒唐啊。”

  如果我能猜测到姨奶奶为了表示对我的信任才专门向我讲这些琐事,我应当感到非常荣幸,并因她看得起我的这种表示而感到乐观。可我不禁要想,她所以谈这些,乃是因为这些问题涌上了她的心头,和我其实并没什么关系,虽然她在其它任何人都不在场时对我谈。

  同时,我应当说:她对那可怜而无害的狄克先生所持的慷慨义气不仅使我那年轻的心燃起了自私的希望,也使我那年轻的心不自私地对她产生了温暖。我深信,我当时开始知道除了脾性有点乖张怪僻之外,姨奶奶也还有许多值得称赞和信任之处。那天,她仍严厉如常,也仍如常那样为了驴子而冲出走进,而且当一个过路青年在窗前向珍妮送飞眼时——这可是对我姨奶奶最大的冒犯——她深感愤恨;但我仍觉得她好像使我更对她尊敬了,如果不是使我对她的畏意有所减轻的话。

  在她收到默德斯通先生回信之前那段时间里,我忧心忡忡,可我拼命克制,并尽可能在一切事上让姨奶奶和狄克先生满意。除了在第一天得以为装束的那些衣服,我什么衣也没有(要不是这样,狄克先生和我准去放那大风筝了)。那身装束使我被困在屋子里,只有当天黑后,在上床前,为了我的健康,姨奶奶领我到外面的悬崖上散步一个小时。终于,默德斯通先生的回信来了,姨奶奶告诉我他第二天要亲自来和她谈,这使我大为吃惊。第二天,我裹着那身怪模怪样的装束,坐在那里一秒一分地数着时间,由于希望在心中沉下而恐惧却升起,我的脸发红发烫,每一分钟过去又不见他来,我便吃惊一次,我等着看那张阴郁的脸。

  姨奶奶比平日更加严厉和容易激怒一些,但我看不出她为接待我那么怕的客人做了什么准备。她坐在窗前干活时,我坐在一旁胡思乱想,设想默德斯通先生的造访会造成的一切可能或不可能的结果,一直坐到下午很晚。我们的午餐已被无限期推迟了,终于迟到姨奶奶发令开饭时,她又突然发出驴子进犯的警报。令我又怕又惊的是,我看到那驴背上侧坐着默德斯通小姐。她骑着那驴一直走过了那片神圣不可侵犯的草地而停在房子前,并向四周张望。

  “滚开!”姨奶奶向窗外摇头挥拳道,“你没有权利呆在那儿。你竟敢这么胡来?滚开!哦,你这厚脸皮的东西!”

  而默德斯通小姐向四周张望时的那种冷静使我姨奶奶愤怒得——我真这么相信——动弹不得,一时竟不能如常那样冲出去了。我忙趁此机会告诉她这人是谁,并告诉她那刚走到那讨厌的东西身边的男子是默德斯通先生本人,(由于上来的坡路很陡,他被拉在后面了)。

  “我不管是什么人!”姨奶奶还摇着头叫道,并站在弧形窗里向窗外做绝不欢迎的手势,“我可不让人侵犯。我不许这样。滚开!珍妮,拉走它,赶走它。”于是,我从姨奶奶身后看到一幅仓促间绘成的大战图。在图中,驴子四腿分立抵抗一切人,珍妮抓住了缰绳想把它拽回去,默德斯通先生却想把它拉着往前走,默德斯通小姐用阳伞打珍妮,还有一群孩子跳前跳后地叫叫喊喊看热闹。可是,姨奶奶突然在那些人中看出了那年轻的肇事者——驴夫,也就是冒犯她最多的那一个人,虽说他才不过十岁多一点。于是她冲上战场,向他扑去,俘虏了他,把这个头被衣蒙住而脚在地上乱踢的俘虏拖进了花园。她一面紧抓住他不放,一面命珍妮去请警察和法官来把他带走,好审问后就地正法。但这场战争的这一部分战役并未持续很久,因为那小流氓深谙迂回战术,则我姨奶奶对此一点也不懂,所以他很快就脱身叫骂着跑开,在花畦上留下一串很深的钉鞋痕迹,他也很得意地把驴弄到了手。

  在战事后期,默德斯通小姐下了驴。她和她弟弟站在最下面一层台阶上,一直等到姨奶奶有功夫接见他们。因为那场战事,姨奶奶的衣着略有散乱,但她仍不失威风地从他们身边走过而径入了住宅。在珍妮通报他们的造访前,姨奶奶压根没注意他们。

  “我要避开吗,姨奶奶?”我发抖着问道。

  “不要,先生,”姨奶奶说,“当然不要!”说罢,她就把我推到她身边一个角落,再用一把椅子在我前面拦住,好像这是一个监狱或法庭的被告席。在整个会谈过程中,我都守在那个地盘里,从那里,我看到默德斯通先生和小姐走进了屋子。

  “哦!”姨奶奶说,“我开始还不知道我有幸反对的是谁呢。可我不许任何人骑驴过那片草地。谁也不能例外。我不许任何人那样做。”

  “你的规定对于生人来说挺别扭的。”默德斯通小姐说。

  “是吗?”姨奶奶说。

  默德斯通先生似乎生怕又引起战事,忙插进去说道:

  “特洛伍德小姐!”

  “请你原谅,”我姨奶奶很尖锐地看了一眼说道,“你就是娶那住在布兰德斯通鸦巢——虽说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叫鸦巢——的我已故外甥大卫·科伯菲尔遗孀的默德斯通先生吗?”

  “我是的。”默德斯通先生说。

  “请你原谅我这么说,先生,”姨奶奶继续说道,“如果你不去招惹那可怜的孩子,那要好得多,也快活得多。”

  “就此我同意特洛伍德小姐所说的,”默德斯通小姐说道,那样子很是神气,“我觉得我们那可悲的克拉拉在所有重要的方面都只不过是个孩子。”

  “这正是你我感到快慰之处,小姐,”姨奶奶说,“我们上了岁数,我们的相貌不再会为我们招惹来不幸,也没人会对我们说这类话了。”

  “毫无疑问,”默德斯通小姐便答道,不过,我想她并不情愿或并不赞同,”我弟弟假如不结这么一次婚,那就正像你说的,于他要好得多,也快活得多。”

  “你持这种想法我一点也不怀疑,”姨奶奶说,“珍妮,”她摇铃说道,“代我向狄克先生致意,并请他下来。”

  在他下来前,姨奶奶一直背挺得直直地坐在那儿,皱眉面壁。他来了,姨奶奶便履行介绍礼仪。

  “狄克先生。他是一个亲密的老友。我十分信赖,”姨奶奶口气加重了,这是一种对正在咬指尖而看着几分傻气的狄克先生发出暗示性的提醒。“他的判断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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