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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〇


  “我说,虽然我们之间已不存在兄弟情谊的纽带,我请求你不要用不必要的辱骂来攻击我,或者曲解我所说的或想要说的话,我只想向你提醒一点:如果你以为,你在这里远远超出所有其他的人,得到提拔,受到信任,享受荣誉(我知道,从一开始,你就是由于你的卓越才能和可以信赖而得到提拔的),你比任何人都能更随便地跟董贝先生交往,可以说,跟他保持着平等的关系,受到他的宠幸,由于他而发财致富,因此,公司里只有你一个人才关心他的幸福与名誉,如果你这样想的话,那么这将是一个错误。我真诚地相信,公司里,从你开始一直到职位最低的人,没有一个人不同样有着这样的感情。”

  “你撒谎!”经理说道,他由于突然发怒,脸孔涨得通红。

  “你是个伪君子,约翰·卡克,你说的是弥天大谎。”

  “詹姆士,”另一位喊道,他的脸也涨红了。“你使用这些侮辱的语言打算干什么?我没惹你一丝一毫,你为什么这样卑鄙地对我使用这些语言?”

  “我告诉你,”经理说道,“你的虚情假意与卑躬屈膝,公司里所有职员的虚情假意与卑躬屈膝,都不值得我那样做,”他咬咬大姆指,又咬咬别的指头,“我看透这一切,就像看透清澈的空气一样!这个公司所雇用的所有职员,在我与最低级职员之间的所有的人(你对他们很体贴,而且有理由这样,因为你的地位与他们相差不远),没有一个人看到他的主人受到屈辱会不由衷地感到高兴,没有一个人不暗地里恨他,没有一个人不希望他遭到灾祸而不是交上好运,没有一个人要是有力量和勇气的话会不反抗他的。愈是受到他宠幸的人就愈感受到他的蛮横无礼;愈接近他的人就愈疏远他。这就是这里所有职员们的信念!”

  我不知道,”他的哥哥说道,他刚才被惹怒的感情立即被惊奇所代替,“谁用这样一些说法糟蹋你的耳朵的?为什么你偏想要来考验我而不去考验别人?不过你已经考验了我,愚弄了我,这一点我现在深信不疑。你刚才的态度和言论,跟我过去在你身上看到的截然不同。我只能再一次对你说,你被欺骗了。”

  “我知道我是被欺骗了,”经理说道,“我已经对你说过了。”

  “不是被我,”他的哥哥回答道。“而是被向你提供情况的人欺骗了,如果有这样的人的话;如果没有这样的人,那就是被你自己的想法和怀疑所欺骗了。”

  “我没有任何怀疑,”经理说道。“我掌握千真万确的事实。你们这些胆小如鼠、卑鄙下贱、卑躬曲膝的狗!你们全都假装成同样的姿态,全都编造着同样的假话,全都哭诉着同样的话语,全都隐藏着同样显而易见的秘密。”

  当他说完的时候,他的哥哥不再说什么,离开房间,把门关上,经理卡克先生把椅子拉近到壁炉跟前,开始用拨火棒轻轻地敲打着煤块。

  “懦怯怕事、阿谀奉迎的无赖们,”他露出两排闪闪发光的牙齿,喃喃自语道,“他们没有一个人不假装出震惊与气愤的——!呸!他们只要一旦有了权势和使用权势的才智与胆量的话,那么就没有一个人不会把董贝的高傲摧毁、打倒,就像我耙出这些煤渣一样毫不留情的。”

  当他把它们敲碎、撒在炉篦上的时候,他露出若有所思的微笑,看着自己所干的事情。“是的,即使没有王后的引诱也会这样的!”他立即补充了一句;“有一种高傲是不应当忘记的——它是我们相识的见证人!”说着,他就陷入了更为出神的沉思,坐在那里,对着正在暗黑下去的炉篦默想着,随后像一个人离开专心看着的书本一样地站了起来,向四周看看,拿了帽子和手套,走到他的马正在等候他的地方,骑上马,沿着灯光明亮的街道骑去,因为这时已是晚上了。

  他骑近董贝先生的住宅;快到的时候,他勒住马,让马放慢脚步,一步一步地走着,同时望着上面的窗子。有一次他曾看到弗洛伦斯带着她的狗坐在里面的那个窗子首先吸引了他的注意,虽然这时里面已没有灯光了;可是当他把眼光投到这座公馆高大的正面的时候,他微笑了,似乎目空一切地把那窗子抛在后面。

  “过去有一段时候,”他说道,“甚至连您这颗升起的小星也是值得注视的,而且还得知道乌云聚集在什么地方,以便在需要的时候好去掩护您。可是现在一颗行星升上来了,在它的光辉中您已经黯然失色了。”

  他把白腿的马转到街道拐角处,从这座公馆背面的许多窗子中寻找一个闪射出亮光的窗子。这个窗子使他联想起那庄严的态度,那戴上手套的手,也使他回想起那只美丽的鸟儿的翅膀上的羽毛怎样纷纷落到地板上,长衣上那轻飘飘的白色绒毛怎样颤抖着,发出沙沙的,就像面临即将刮起的风暴一样。当他又转身离开,以快速的步伐骑过公园的黑暗的、无人的小路的时候,他带走了这些回忆。

  不可避免的事实是,这些回忆都跟一位女人,一位高傲的女人联系着;她憎恨他,但是由于他采取了狡猾的手腕,也由于她怀着高傲与怨恨的情绪,她被慢慢地而又确实地引导到习惯于容忍他跟她在一起相处了;她逐渐地习惯于把他当作一位有特殊权利的人来接待,他有权向她谈到她对她自己丈夫无礼的轻蔑和她自暴自弃地轻视自己。这些回忆跟一位女人联系着;她深切地憎恨他,她了解他,并正因为她了解他和因为他了解她,所以她不信任他;可是尽管她对他怀着憎恨,她却容许他一天天地接近她,以便激起她强烈的怨恨。尽管她对他怀着憎恨!正是由于这个理由她才容许他一天天地接近她的;因为在这憎恨的深渊(它太深了,虽然她能模糊地向里面探视,但却不是她的威胁性的眼光所能看透的)隐藏着她狠毒的报复,它的最淡弱的影子足以玷污她的灵魂;只要看一次就会令人毛骨悚然,决不会再去看的。

  当他骑马的时候,这女人的幻影,这与真实完全一致、他看得明明白白的幻影,是不是在他的周围飞翔呢?

  是的。他在心中看到她,一如她平时的样子。她容忍他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在他眼中,她那高傲、怨恨、憎恶的情绪,就像她美丽的容貌一样清清楚楚。没有什么能比她对他的憎恨更为清楚的了。他有时看到她在他身旁态度傲慢,拒人于千里之外;有时又看到她摔倒在他的马蹄下,躺在尘土中。但是他总是看到她,就像她平时的样子,没有任何掩饰,而且注视着她在向着危险的道路上走去。

  当他骑马游逛之后,换上衣服,低着头,露出谄媚的微笑,轻声柔语地走进她的明亮的房间里的时候,他同样清楚地看到她。他甚至对那戴上手套的手的秘密产生了猜疑,正由于这个猜疑,他把它在他手中握得比以前更久一些。他依旧跟随着她在危险的道路上走去,她所留下的每个脚印,他都把自己的脚紧跟着踩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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