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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三


  “因此,”菲尼克斯表哥说道,“我祝贺我们的家庭(我是其中的一个成员)得到了我的朋友董贝,我祝贺我的朋友董贝跟我的可爱的、多才多艺的、具备使一位男子幸福的一切条件的亲戚结合;我冒昧地建议你们诸位全体为这良辰美景来举杯,事实上,祝贺我的朋友董贝和我的可爱的、多才多艺的亲戚。”

  菲尼克斯表哥的讲话搏得了热烈的掌声,董贝先生代表他本人和董贝夫人表示感谢。在这之后不久,乔·白建议为斯丘顿夫人的健康干杯。然后,早餐就毫无生气地结束了,刚才受到亵渎的丧徽这时已消怒雪恨了。伊迪丝站起来去换穿行装。

  这时候,所有的仆人们都在地下室中吃早餐。他们对香槟酒已毫不希罕,不值一提;烧鸡、发面馅饼、龙虾色拉已经无人光顾;身材很高的年轻人恢复精神,重新谈到“兴放”。他的同伴的眼睛开始跟他的眼睛竞赛,他不知不觉地也把视线老盯在东西上面。所有的妇女们的脸都红了;特别是珀奇太太的脸孔,她欢天喜地、眉飞色舞,把生活的忧虑忘得一干二净,如果这时请她把一位赶路的人领到鲍尔斯池塘(这是她本人操劳的地方)去,她将会不容易记得道路怎么走了,托林森先生建议为幸福的新婚夫妇干杯;白发苍苍的男管家立即深有感情地响应,因为他觉得他是这个家庭留下来的最老的仆人,他不能不被这些变化所感动。所有的人,特别是妇女们,都很爱闹着玩。厨娘通常是给大家领头的,她说不能在这之后就草草收场,为什么他们不一起去看戏呢?大家(包括珀奇太太)全都赞成,甚至连本地人也不例外,他喝了酒以后变得像老虎一样凶暴,转动着眼珠子,把妇女们(特别是珀奇太太)吓得要命。身材很高的年轻人当中的一位,甚至建议在看戏之后去参加舞会,可是没有人(包括珀奇太太)响应这个建议,因为那是做不到的。女仆和托林森先生发生了争吵:她根据一句古老的谚语,断定婚姻是在天上安排的,他则认为是在别的地方安排的;他推测她讲这话是因为她想到了她自己的婚姻了,她则说,天主无论如何也不允许她嫁给他。为了平息这些尖酸刻薄的辱骂,白发苍苍的男管家建议为托林森先生的健康干杯,因为了解他就意味着尊敬他,尊敬他就意味着他跟他所选择的对象生活得幸福,不管她现在在哪里(白发苍苍的男管家这时看了女仆一眼)。托林森先生在充满感情的讲话中表示答谢;讲话在末尾的时候转到了外国人身上,他说,他们有时可能会从眼力不足和喜新厌旧的人(这些人是只要一根头发就可以轻轻带走的)那里得到宠爱,不过他一心指望的是,他不再听到外国人抢劫旅行马车的事了。托林森先生的眼光十分严厉和富于表情,女仆看了几乎都要发狂了,幸好这时女仆和所有其他的人听到新娘就要动身的消息,于是就赶忙跑出地下室去看她离开。

  马车停在门口;新娘正从楼上走下,前往门厅;董贝先生在那里等她。弗洛伦斯站在楼梯上,也准备离开;尼珀姑娘正在客厅与厨房中间的路途中,准备陪她回去。当伊迪丝出现的时候,弗洛伦斯急忙跑到她的身边,向她告别。

  难道伊迪丝感到寒冷,所以她颤抖了?难道在弗洛伦斯的接触中有什么不自然的、令人不快的东西,所以这美丽的女人往后退却和收缩身子,仿佛她忍受不了这接触?难道离别需要这样匆忙,所以伊迪丝挥了挥手,就飞快地向前走去,不见了?

  当马车轮子的辚辚声已经消逝的时候,斯丘顿夫人怀着母亲的悲痛感情,以克利奥佩特拉的姿态,倒在沙发里,流出了一些眼泪。少校跟其他人从桌旁来到她眼前,设法安慰她,可是她却无论如何也安慰不了,所以少校就告辞了。菲尼克斯表哥告辞了。卡克先生也告辞了。客人们全都走了。克利奥佩特拉一人留下时,由于感情悲伤,感到有些发晕,就睡着了。

  地下室里的仆人们也普遍地发晕。身材很高的年轻人很早就兴奋,他的头好像粘牢在餐具室里的桌子上似的,没法跟它分开。珀奇太太的情绪发生了激烈的变化,由于珀奇先生的缘故而低沉不振;他告诉厨娘说,她觉得他现在不如过去家里只有几个人的时候那么恋念着家。托林森先生耳朵里嗡嗡鸣叫,头脑里有一个大轮子在不断地旋转。女仆但愿人们不要说她希望一个人死了是罪孽就好了。

  在地下室,大家对时间概念也普遍产生了迷误。人人都以为现在至少该是晚上十点钟了;其实是下午三点钟还不到。一种犯了罪恶的模糊意识出现在每个人的脑中;人人都暗暗地把其他人看成是共犯,都想最好避开他。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没有一个人敢大胆暗示原先打算去看戏的计划。要是有人还重新提起要去参加舞会的想法,那就会被讥笑为怀有恶罪的白痴了。

  两小时之后斯丘顿夫人到楼上睡觉,可是厨房中的瞌睡却还没有醒过来。餐厅中的丧徽俯视着面包屑、肮脏的盘子、溢出的酒、半融化的冰、走了味和变了色的杯中残酒、龙虾的碎片、鸡的脚爪以及逐渐变成微温的、胶状的、汤一般的、凄凉的果子冻。这时候结婚已像早餐一样,失去了它原先的奢华的场面与美丽的装饰。董贝先生的仆人们谈论这件事的时候,从中得出许多道义上的教训,在家里喝早茶的时候感到十分后悔,所以到了八点钟左右,他们就完全变得一本正经了;这时候珀奇先生从城里生气勃勃、爱说爱笑地回到这里;他穿着白色的背心,唱着滑稽的小调,准备在这里消磨一个晚上,并打算尽情地消遣消遣,可是他吃惊地发现他受到了冷淡的接待,并看到珀奇太太处在可怜的状态之中,所以他觉得,搭乘下一辆公共马车护送他的太太回家,是他将愉快地承担的责任。

  夜来临了。弗洛伦斯穿过这漂亮公馆中的各个房间,找到了她自己的卧室;由于伊迪丝的关心,这里各处都摆设着奢华和舒适的物品。她脱去漂亮的服装,换上为纪念可怜的保罗所穿的简朴的旧丧服,并坐下念书;戴奥吉尼斯在她身旁的地面上伸展开肢体,眯缝和眨巴着眼睛;但是弗洛伦斯今天夜里念不下去。房屋似乎古怪和新奇,里面有着响亮的回声。在她的心头笼罩着一层阴影,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不知道是什么,但它是沉重的。弗洛伦斯合上书本,粗鲁的戴奥吉尼斯把这看作是一个信号,就把脚爪伸到她的膝盖上,耳朵摩擦着她的爱抚他的手;但是弗洛伦斯一时不能清楚地看见他,因为在她的眼睛和他之间隔着一层迷雾。她死去的弟弟和死去的母亲像天使般在中间闪耀着。还有沃尔特,这漂泊在外、遇到船只失事的孩子,啊,他在哪里呀?

  少校不知道;这是毫无疑问的。这跟他毫无关系。少校整个下午噎着气和打着盹儿,并在俱乐部里吃了一餐很晚的晚餐;这时他坐着喝一品脱酒,并给邻桌一位谦逊的、脸孔鲜嫩的年轻人(要是他能站起来走开的话,那么他真愿意付出一大笔钱,可是他却做不到这一点)讲白格斯托克先生,参加董贝婚礼的轶事和老乔的一位身份非常高贵的朋友菲尼克斯阁下的故事,把这位年轻人乐得险些儿发疯。菲尼克斯表哥这时本应当待在朗旅馆、躺在床上的,可是却坐在赌桌旁边;也许是他那双不听话的腿违反他的心愿,把他带到那里去的。

  夜像巨人一样,占据了整个教堂,从铺石路直到屋顶,并在这寂静的时刻中进行统治。脸色苍白的黎明又来到窗口窥探,然后让位给白天;它看到夜退到地下灵堂里,就跟随着它,把它撵跑,自己躲藏在死人中间。当大门砰然打开,桑兹先生和米福太太踏着他们日常生活的轨道走进来时,胆怯的耗子们又畏缩地聚集在一起;桑兹先生和米福太太的日常生活轨道周而复始,真像结婚戒指一样牢不可破。在结婚的时刻,那顶三角帽和那顶干瘪的女帽又出现在一对新人的背后;然后又是这个男子娶了这个女子;这个女子嫁给这个男子,双方庄严地山盟海誓:

  “从今以后,不论是幸福还是患难,不论是富贵还是贫贱,不论是健康还是生病,他们都将相亲相爱,直到死亡把他们分开为止。”

  卡克先生小心挑选着干净的道路,骑马回到城里,嘴巴张得极大地重复着这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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