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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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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父亲和女儿 董贝先生的公馆中一片寂静。仆人们蹑手蹑脚地、窸窸窣窣地上楼、下楼,不让脚步发出响声。他们聚在一起没完没了地聊天,长时间地坐着用餐,尽情吃喝,仿照那种冷酷无情、不信鬼神的习俗来享受乐趣。威肯姆大嫂眼泪汪汪,叙述着忧伤的往事;她跟他们说,她在皮普钦太太那里就经常说,将来会发生这样的结果;餐桌上的浓啤酒她比平时喝得更多;她很忧愁,但爱和人交谈。厨娘的心情也相似。她答应晚餐做些油炸的食品,并作出同等的努力来克制自己的感伤和忍住洋葱的气味。托林森开始觉得这是命中注定;他希望有人能告诉他,居住在坐落于街道拐角的房屋里能有什么好处。他们全都觉得,这似乎是好久以前发生的事情了,虽然那孩子还依旧安安静静、漂漂亮亮地躺在他的小床上。 天黑以后来了几个人,他们穿着毡鞋,默不作声,以前就曾经到这里来过。随着他们来的是一张安息的床,这是一张多么奇怪的给孩子睡眠的床啊!失去孩子的父亲一直没有露面,甚至连侍候他的仆人也一直见不到他;因为不论是谁进入他的黑暗的房间,他总是坐在最里面的一个角落里,除了来回踱步外,其他时间似乎就从来不曾移动过身体。可是家里的人们早上都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说,他们听到他深夜走上楼去,待在那里——待在房间里——,直到太阳升起为止。 在城里公司的办公室里,由于关上百叶窗,毛玻璃的窗子更为暗淡;当办公桌上的灯光被悄悄透进的亮光冲淡一半,而白天的亮光又被灯光冲淡一半时,房间里笼罩着一种不寻常的幽暗。没有办理多少业务。职员们不愿工作;他们约好下午出去吃排骨,并到河上游逛。信差珀奇磨磨蹭蹭地执行他的差事;他被朋友们邀请到酒吧,在那里高谈阔论,感叹人事的变化无常。晚上他比往常提早回到鲍尔斯池塘家里,请珀奇太太吃小牛肉片和喝苏格兰浓啤酒。经理卡克先生没有宴请别人,也没有别人宴请他,而是独自待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整天露着牙齿;似乎在卡克先生的道路上有个什么东西消失了——有个什么障碍被搬除了,他前面的道路已经被扫清了。 住在董贝先生家对面的脸色红润的孩子们这时从他们育儿室的窗口向下面的街道探望,因为在董贝先生家的门口有四匹黑马,马头上装饰着翎毛,翎毛在黑马所拉的马车上方摇晃着;这些情景以及披着披巾,拿着棍棒的人们,吸引了一群人围观。玩杂耍的人本准备旋转盘子,这时又在他华丽的衣服外面套上一件宽松的外衣;他的拖着腿走路的妻子,手上抱着一个重娃娃,身子向一边倾斜,正游手好闲地看着送殡的人们出来。但是当她很轻易地抱着的孩子被挤到前面时,她就把他更紧地压在她肮脏的乳房上。对面高高的窗子里脸色红润的孩子当中最小的一个,兴高采烈,不要别人来制止她,这时她望着保姆的脸,用胖乎乎的手指指着问道:“那是什么?” 这时,董贝先生在周围一小群穿着丧服的仆人和哭哭啼啼的妇女们中间,穿过前厅,走向另一辆等待着他的四轮马车。这些旁观的人们心想,他并没有被悲伤和痛苦压倒。他的步伐还是跟平日一样矫健,他的态度还是跟平日一样生硬呆板。他没有把脸掩藏在手绢里,而是直望着前方。他的脸虽然稍稍有些消瘦、森严、苍白,但表情仍和往常一样。他在马车里坐定了位子,另外三位先生也跟着进了马车。于是隆重的送殡队伍沿着街道向前徐徐移动。玩杂耍的人正在一根棍子上旋转着盆子,同样的人群正在赞赏这技艺时,翎毛还在远处摇晃着。但是玩杂耍的人的妻子拿着盒子讨钱,不像平日那样机灵麻利,因为孩子的葬礼使她联想到她的被破烂的围巾覆盖着的婴儿也许将来不能长大成人,不能在头上绕上一根天蓝色的束发带,穿着橙红色的衬裤,在泥里翻跟斗。 翎毛沿着街道,忧郁地、曲曲折折地向前行进,已经可以听到教堂的钟声。这个漂亮的孩子就在这个教堂里得到了他不久唯一能遗留在人世的东西——一个名字。他们把他死去的一切安放在这里,靠近他母亲的遗骸。这很好。他们的骨灰在那里,弗洛伦斯不论哪一天散步——唉,多么孤独多么孤独的散步啊!——随时都可以经过那里。 仪式完毕,教士们都离开之后,董贝先生环顾四周,低声问道,要求到这里来听取他有关墓碑的指示的人在不在? 一个人走上来,说:“在。” 董贝先生通知他,他希望把墓碑安放在什么地方;又用手在墙上画出它的形状和大小;还指出,它应该紧挨着他母亲的墓碑,然后他用铅笔写出碑文,递给他,说:“我希望立刻把它刻好。 “立刻就会刻好,先生。” “您看,除了姓名和年龄就没有什么别的要刻的了。” 那人鞠了个躬,看了看那张纸,好像踌躇不定似的。董贝先生没有留意到他在迟疑,所以就转身向门廊走去。 “请您原谅,先生,”一只手轻轻地碰了碰他的丧服,“可是因为您希望立刻就把它刻好,我回去也可以着手进行——” “唔?” “能不能劳驾您再看一遍?我觉得有一个差错。” “什么地方?” 那位雕刻墓碑的匠人把纸递还给他,用随身携带的一支尺子指出下面的一些词:“心爱的和唯一的孩子。” “先生,我想应当是‘儿子’吧?” “您说得对。当然是。改过来吧。” 这位父亲以更快的步伐走向马车。当紧跟在他后面的另外三个人在马车里坐下时,他的脸第一次被掩盖着——被他的外衣捂着。那天他们再也没有见到它。他首先下了马车,立刻走到他自己的房间里去。其他参加葬礼的人(他们只不过是奇克先生和两位医生)上楼到客厅里,由奇克夫人和托克斯小姐接待他们。至于楼下关闭着的房间里的那个人,他的脸上是什么表情,他在想些什么,他的心情怎么样,有什么冲突或痛苦,谁也不知道。 地下室厨房里的人们只知道:“今天像星期天。”他们心里总觉得,外面街道上那些穿着日常服装,为日常工作奔忙的人们,在他们的行为中如果没有什么邪恶的东西的话,那么总还是有一些不对头的地方。窗帘已经卷上,百叶窗已经拉开,这是件不同于前几天的新鲜事情。他们像过节一般尽情地喝着一瓶瓶的酒,以此消愁解忧。他们都很喜欢劝善戒恶。托林森叹了一口气,举杯祝酒道,“让我们都来改过自新吧!”厨娘也叹了一口气,说:“上帝知道,要改过自新的地方多着哪!”晚上,奇克夫人和托克斯小姐又做起针线活来。在同一个晚上,托林森先生跟女仆一块出去兜风,她直到现在还没有试戴过服丧的软帽。他们在阴暗的街道拐角,彼此十分亲热;托林森希望有朝一日到牛津市场去当一名殷实的蔬菜水果商人,过另一种不同的、无可指责的生活。 这天夜里,在董贝先生的公馆中,人们跟以前好多夜相比,睡得比较酣畅,休息得比较充分。朝阳照旧唤醒了屋子里原来所有的人们,把他们重新推入他们往常的生活轨道。对面屋子里脸色红润的孩子们滚着铁环跑过去。教堂里举行了一个隆重的婚礼。玩杂耍的人的妻子在城市的另一个街区里,拿着讨钱的盒子,活跃地跑来跑去。石匠在他前面的大理石板上刻出·保·罗两个字的时候,唱着歌曲,吹着口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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