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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这取决于境况如何,”董贝先生回答道;“不管怎么样,皮普钦太太,我的儿子已经六岁了;我担心,跟他同样年龄或者说跟他同样处于少年时期的许多孩子相比,他在学习上毫无疑问已经落后了。”他迅速地回答了那只冷若冰霜的眼睛中发出的一道他觉得是狡狯的眼光,“跟他同样处于少年时期——这个说法更恰当。可是,皮普钦太太,我的儿子不能落在他的同辈人的后面,而应当超过他们,远远地超过他们。有一个高地正等待着他去攀登。在我的儿子的未来的生活路程中没有什么听凭机会摆布或存在疑问的东西。他的生活道路是没有障碍的,预先准备好的,在他出生之前就已经筹划定了的。这样一位年轻绅士的教育是不应该耽误的。不应该让它处于不完善的状态。它必须很坚定很认真地进行,皮普钦太太。”

  “唔,先生,”皮普钦太太说道,“我不会有什么异议。”

  “我完全相信,皮普钦太太,”董贝先生赞同地说道,“像您这样有卓越见识的人是不会,也不愿意有异议的。”

  “现在人们谈论着各种乌七八糟的废话,——比废话还不如——,说什么对年轻人开始不要强迫得太厉害,而应当循循善诱,其他等等,先生,”皮普钦太太不耐烦地擦了擦她的钩鼻,说道,“在我做孩子的时候,从来没有这样一些想法。现在也用不着这样去想。我的意见是,‘强迫他们去做’。”

  “我的好夫人,”董贝先生回答道,“您真是名不虚传;请您相信,皮普钦太太,我对您优良的管理制度非常满意;只要我不足挂齿的推荐意见能有什么用的话,我将会十分高兴来推荐它。”——当董贝先生假装贬低自己的重要性时,他的高傲是超越一切限度的——,“我一直在考虑布林伯博士的学校,皮普钦太太。”

  “我的近邻吗,先生?”皮普钦太太说道。“我相信这位博士的学校是一所优秀的学校。我听说管理很严格,从早到晚除了学习不干别的。”

  “而且费用很贵,”董贝先生补充道。

  “而且费用很贵,”皮普钦太太回答道;她紧紧抓住这个事实,仿佛遗漏了这一点,她就遗漏了它的最主要的优点之一似的。

  “我跟博士通过一些信,皮普钦太太,”董贝先生急忙把他的椅子向炉火拉近一点,说道,“他根本不认为保罗上他那里去年龄太小。他举例说明好几个跟他同年龄的孩子都在那里学习希腊语。如果我本人心中对这个变动的问题有什么小小的不安的话,皮普钦太太,那不是在那一方面。我的儿子生下来就失去了母爱,所以就把他好多(太多了)幼稚的感情逐渐倾注到他姐姐的身上,因此他们两人分离开来是否会——”董贝先生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沉默地坐着。

  “哎呀,这算什么!”皮普钦太太抖动着她的黑色的拜巴辛毛葛的裙子,大声喊道,一边把她内心中恶魔般的性情全都显露出来。“如果她不喜欢这样,董贝先生,那么就得教她好歹忍着点。”这位善良的太太接着立刻对她采用这样粗俗的语言表示抱歉,但她说,这就是她跟他们论断事理的方法,这一点倒是真的。

  皮普钦太太昂起头来,摇晃了两下,同时对着无数个比瑟斯通与潘基皱了皱眉头;董贝先生等待她把这些动作做完之后,平静地但是正确地说道,“我说的是他,我的好夫人,他。”

  皮普钦太太的管理制度本可以很容易地把同样的治疗方法也应用到保罗身上任何不舒适的地方;但是那只冷酷的灰色眼睛十分敏锐地看出,尽管董贝先生可以允许这个处方在他的女儿身上发挥效力,但它却并不是医治他儿子的特效药;她认清了这一点,于是就解释说,环境的变化,新的社交场所,他在布林伯博士学校中所过的不同的生活方式以及他必须学会的课程,将很快就会把他的注意力充分转移了。由于这个意见与董贝先生自己的希望与看法是一致的,这就使得这位绅士对皮普钦太太的智慧有了更高的评价;由于皮普钦太太在这同时为失去她亲爱的小朋友而叹息(对她来说,这并不是一个使她不知所措的打击,因为她早就预料到这一点,一开始就没有指望他跟她待在一起的时间会超过三个月),所以他对皮普钦太太没有私心这一点也产生了同样良好的印象。显然,他对这个问题已经思前顾后地进行了考虑,因为他已经构想出一个计划,并把它通告给这位恶魔:头半年他把保罗送到博士的学校中去,作为一个每周在那里寄膳寄宿六天的学生,在这期间弗洛伦斯将留在城堡中,这样她可以在星期六把弟弟接到她那里去。董贝先生说,这样就将使他逐步地“断奶”;可能他曾回想起上一次他是没有经过逐步断奶的过程的。

  董贝先生在结束会晤的时候,希望在他儿子在布赖顿学习期间,皮普钦太太仍保留她作为保罗的总管理人与监督员的职务。然后他吻吻保罗,跟弗洛伦斯握握手,看到比瑟斯通少爷露着气派庄严的衣领,拍拍潘基小姐的头,使她哭了起来(她身上的这个部位特别敏感,因为皮普钦太太习惯于用她的指关节来敲它,敲出声音来,就像敲桶一样);在这之后,他回到旅馆吃晚饭,并作出了决定:由于保罗已经长大,也长健康了,从今以后他就应该开始接受一个充实的教育过程,以便使他有能力担当起他将大显身手的职务;布林伯博士应当立即把他接到手里,负责对他进行指导。

  每当一位年轻人被布林伯博士接到手里的时候,他可以毫无疑问地受到很紧的一握。博士只管理十位年轻人,但是按照最低的估计,他肚子里准备好的学问足够供应给一百个人享用。把这些学问供给这十位不幸的人狼吞虎咽,吃得饱饱的,既是他的职业,又是他的生活乐趣。

  实际上,布林伯博士的学校是一个很大的温室,里面有一个催熟的器械在连续不停地运转。所有的孩子们都过早地成熟了。精神的青豌豆在圣诞节的时候就生产出来了;智力的龙须菜则全年都有。数学的醋栗(也是很酸的)在不合时令的季节中寻常无奇,它们藏身在布林伯博士栽培的灌木嫩枝之中。各色品种的希腊语与拉丁语蔬菜是在结霜冻冰的情况下,从孩子们干枯的细枝中采摘下来的。天性是完全无关紧要的。不管原来打算让一位年轻人结什么果实,布林伯博士不知怎么的都是让他按照规定的样式结出果实来。

  这些全都是很有趣、很巧妙的,但催熟的制度也附带产生出它通常的一些缺点。早熟产品的滋味不是正味,它们也不好保存。而且,有一位鼻子发肿、头长得特别大的年轻人(他是这十个人当中年龄最大的一个,他“经受过了”一切),有一天突然停止生长,只是以一株茎杆的形式留在学校里。人们都说,博士对年轻的图茨搞得太过头了,当他开始留起连鬓胡子的时候,他却停止培育脑子了。

  不管怎么样,年轻的图茨还是住在布林伯博士的学校里;他有极为粗哑的嗓音和极为可怜的智力;衬衫上插着饰针;背心口袋里装着一枚戒指,当学生们出去散步的时候,他就偷偷地把它带在小指头上;他经常一见钟情地爱上了培养苗木的年轻女工们,而她们连有没有他这个人都不知道;在就寝时间以后,他通过前面第三层楼左角上的窗子的小铁格子望着外面煤气灯照亮的世界,就像一个长得太大、在高空中坐得太久的天使。

  博士是一位仪表堂堂的绅士,穿一套黑衣服,膝盖上有一根带子把下面的袜子系紧。他的秃头十分光亮;声音低沉;下巴是双层的,他刮胡子的时候怎么能刮进那些折缝中是件奇事。他还有一双小眼睛经常是半闭着的;一张嘴巴半开着,显出似笑非笑的样子,仿佛他在那时刚盘问过一个孩子,现在正等待着他亲自认罪。当博士把右手伸进上衣的胸口,另一只手搁在背后,脑袋几乎觉察不到地摇晃一下,向一位紧张不安的陌生人发表一些极为平淡无奇的意见的时候,他的那些意见就像是出自斯芬克斯①的金玉良言,并把他的事情给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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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斯芬克斯(sphynx):希腊神话中有翼的狮身女面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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