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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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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觉得好玩,我说的“三流棋手”这个毫无恶意的说法,竟然如此厉害地刺伤了麦克柯诺尔的自尊心。但是,既然他打算为这种昂贵的娱乐付钱,我对他的这种不大合适的虚荣心也就不加非议了。再说,多亏他的虚荣心,我还有机会认识一下我感兴趣的人物。我们赶紧把这件事告诉了四五个到现在为止自称是象棋爱好者的先生们,并要求他们为这即将举行的比赛不仅预先订下我们的桌子,而且订下所有的邻桌,以便尽可能避免其他过往旅客的干扰。 第二天在指定的时间,我们这伙人都准时到场,一个不落。冠军正对面的桌子当然让给麦克柯诺尔。他心情激动,一支接一支地猛抽烈性雪茄,而且一再焦灼不安地看着手表。然而,世界冠军叫大家足足等了十分钟(想到我朋友讲的那些故事,我早已料到他会来这么一招),这样一来,他的出场就显得分外的隆重。他泰然自若、从容不迫地走到桌旁。他也不向大家作自我介绍——看来,他的无礼似乎是说:“我是谁,你们全都知道,而你们是谁,我却丝毫不感兴趣。”——就马上用一种干巴巴的、例行公事的语气开始作出具体安排。因为船上没有那么多棋盘,没法进行车轮战,所以他建议,我们大家可以一齐同他对奔。 他走一着,然后就退到房间另一端的一张桌子旁边,以免影响我们商量。我们下过一着以后,就用茶勺敲敲茶杯,因为遗憾的是手头没有摇的铃。如果没有人反对,那他建议每走一步最多考虑十分钟。我们当然像怯生生的小学生一样,接受了他的全部建议。琴多维奇要了黑子;他站着回了一步棋,就立即转过身去,退到他方才建议的等候地点。他懒洋洋地躺在安乐椅里,信手翻阅一份画报。 报道这盘棋没有多大意思。不言而喻,它像预料的那样,以我们的彻底失败而告终,而且一共只走了二十四步棋。世界冠军轻而易举地击溃了半打平平常常或者十分差劲的棋手,这件事本身并不足为奇;但是使我们大家十分反感的是琴多维奇的倨傲态度,他明显地让我们感到,他对付我们,不费吹灰之力。他每一次走冢桌边,都是故意用一种似乎漫不经心的目光向棋盘扫上一眼,而对我们则根本不予理睬,好像我们也是没有生命的木头棋子似的。他的态度就像人们把一块骨头扔给一只癞皮狗,连看也懒得去看它一眼。 我觉得他要是稍微周到一点,知道一点儿分寸,他完全可以指出我们的错误,或者说些友好的话来鼓励鼓励我们。可是,即使下完了这盘棋,这个没有人性的象棋机器人也没有吭一声。他说了一声“将死了”,就一动不动地站在桌旁,显然是想知道我们还要不要再下一盘。碰到这种迟钝粗鲁的人,你是毫无办法的。我已经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准备用手势示意,至少对我来说这笔美金交易一了结,我们愉快的相识便就此终结。可是,使我恼火的是,就在这一刹那,坐在我旁边的麦克柯诺尔用十分沙哑的声音说道:“再来一盘!” 使我吃惊的是麦克柯诺尔的挑衅口吻,他在这一瞬间的确很像一个准备挥拳出击的拳击家,而不大像一位彬彬有礼的绅士。也许是琴多维奇对待我们的那种侮辱人的态度使他感到愤怒,也可能是他病态的自尊心容易受到刺激,但是不管原因如何,反正麦克柯诺尔完全变了样子。他满脸通红,一直红到发根,鼻翼由于内心激动张得大大的,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一条深深的皱纹从紧咬着的嘴唇向气势汹汹地往前突出的下巴伸展过去。我不安地注意到,他眼里闪烁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这种怒火通常只有赌台旁边的赌徒才有,如果他所需要的牌在成倍成番地加注以后接连六七次都不出现的话。这时我已经明白,这个好胜心强的狂热分子将要一个劲地同琴多维奇下棋,下普通的注或者下成倍的注,一直下到至少赢他一盘为止,即使这样会花去他的全部财产,他也在所不惜。如果琴多维奇坚持干下去,那么麦克柯诺尔就会变成他的真正的金窖,在他到达布宜诺斯艾利斯之前,他完全可以从这个金窖里挖出几千美元。 第二盘和第一盘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我们这伙人略有增加,因为又来了好几个好奇的观众,而且显得更加活跃。麦克柯诺尔两眼盯着棋盘,好像要以他必胜的意志去感化棋子似的。我感到,为了能向我们冷酷无情的敌手愉快地大喊一声“将死了”,他是非常乐于牺牲一千美元的。奇怪的是,他那种阴郁的激动不知不觉地感染了我们大家。现在每走一着都比先前讨论得更加激烈,我们一直争论到最后一秒钟,才一致同意给琴多维奇发出信号叫到我们桌边来。 我们渐渐走到第十七步,使我们惊讶的是,这时出现了一个极为有利的局面,怕个取胜的良机过于明显,我们当然觉得很不放心,大家都有点怀疑,这个似乎已经被我们夺得的优势,没准是琴多维奇给我们设下的陷阱,他不是比我们能多看好几着棋吗。但是尽管我们大家一起使劲地研究和讨论,我们仍然看不出他设的圈套是什么。最后,允许的思考时间快要完了,我们决心冒险走一步棋。麦克柯诺尔已经拿起卒子,想把它放在最后一个方格里,忽然,他觉得有人猛地抓住他的胳臂,有个人轻轻地、但是激烈地悄声说道:“千万别那么走!” 我们大家都情不自禁地转过头去。我们身后站着一个约摸四十五岁的男人,他那尖削的瘦脸在我先前散步时就因为它简直像石灰一样奇怪的苍白而引起过我的注意。他大概是几分钟前我们全神贯注地讨论我们下一步棋该怎么走的时候参加到我们这一伙里来的。他看见我们望着他,便匆匆忙忙地补充了几句: “您现在如果把卒子变成后,那他就立即用象来把它吃掉,而您再用马把他的象吃掉。在这期间,他就会把他那不受牵制的卒子进到位置上,从而威胁您的车。您即使用马将军,这一盘您还是要输的——再走九、十着您就会被将死的。一九二二年阿廖辛在彼斯吉仁循环赛上同波哥尔留勃夫对奔时几乎完全是同样的阵势。” 麦克柯诺尔大为惊讶,他放下手里的棋子,像我们大家一样,不胜惊奇地两眼直盯着这个似乎是从天而降的守护天使。一个在十来着棋子之前就能算出一副棋的结局的人,想必是个第一流的高明棋手,甚至于说不定是个和琴多维奇旗鼓相当的冠军争夺者,此刻正前去参加同一个比赛。他在这样关键的时刻突然出现,突然参战,对我们来说,简直是一件超乎自然、异乎寻常的事。首先清醒过来的是麦克柯诺尔。 “您建议怎么走呢?”他激动地小声问道。 “先别进卒,暂且避开。先把王从危险区撤出来——这样,您的对手大概会转而进攻另一翼。不过您可以把车走去抵挡。这一来,他就要多走两步棋,并且失去一个卒子,从而也就失去了整个优势。于是你们双方都有卒子互相对垒。只要您防守得当,这一盘您还能走成和局。别的您也不能再奢望了。” 我们又一次惊讶得目瞪口呆。他计算的准确和迅速都使我们大吃一惊。他那样子就像是在照着棋谱一步步地念似的。由于他的参与,我们这盘棋居然能和世界冠军下成和局,这种出人意表的良机毕竟是很诱人的。我们不约而同地全都退到旁边,以兔妨碍他看棋。麦克柯诺尔又问了一遍: “这么说,下王?” “当然,现在最要紧的是避开。” 麦克柯诺尔听从了他的意见,我们敲了敲玻璃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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