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茨威格 > 人类命运攸关的时辰 | 上页 下页 |
四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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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尔斯泰:(有些心软地)照你们的看法,我必须和你们结盟,是吗? 第一个大学生:我并不是狂妄地想要教训您。您自己知道,什么问题使您和我们,同整个青年疏远了。 第二个大学生:何必顾及这一类客套呢?我们的事业与之相比是太重要了,那么不妨就谈谈我们的看法:由于政府对人民犯下的滔天大罪,按理您总得睁开眼睛,不再无动于衷。您该从书桌旁站起来,公开、明朗、无所顾忌地站到的一边来。列夫·托尔斯泰,您知道,他们是怎样残酷地我们的运动。现在,杀在监狱里的人要远远超过您花园里的纷纷落叶。而您,您亲眼看着所发生的一切,就像人们说的那样,您也许不时在某个英文版的报纸上写那么一篇文章,谈论神圣的人生。但是您自己,今天用言语是无法帮助我们和这些血腥的暴行作斗争的。您像我们一样清楚,现在只有彻底推翻他们,进行才是有效的。只凭您的号召,就可以为造就一支军队。是您我们锻造成者,现在已经成熟,您却小心翼翼地走开了,并以此默认了暴力的。 托尔斯泰:我从来没有赞同过暴力行为,从来没有!三十年来,我放下了我的工作,仅仅是为了和一切权势者的罪恶进行斗争。三十年来——你们还没有出生呢,——我始终呼吁,而且比你们更彻底,呼吁不仅要改善,而是要完全彻底地重新建立各种社会关系。 第二个大学生:(打断他的话)还有什么呢?三十年来他们给了您一些什么许诺,又给了我们什么呢?给予执行您的使命的东正教徒们的却是皮鞭和射穿胸膛的六颗子弹。通过您温和的感化,通过您的书和宣传品,在哪一点上有所改进呢?您难道看不见吗?在您向人民宣传谦让和容忍,用千年帝国来宽慰人民的时候,您就是在帮助那些压迫者。不,列夫·托尔斯泰,以爱的名义恳求这些肆无忌惮的败类是毫无用处的,纵使您用的是天使般的金玉良言。在我们给予他们以致命的打击以前,这些沙皇的奴才们决不会因您的精神而慷慨解囊。人民对您的兄弟之爱的等待已经够长久了。现在我们不再等待了,行动的时刻已经到来! 托尔斯泰:(几乎是激烈地)我知道所谓“神圣的行动”,在你们的宣言中甚至声称“神圣的行动”就是要“呼唤复仇”。但是我不懂得恨,也不愿意去懂得它,甚至不去憎恨那些对人民犯下罪行的人。因为制造罪孽的人,在灵魂深处要比忍受罪孽的人更为不幸——我怜悯他们,但是我不恨他们。 第一个大学生:(愤怒地)我却憎恨所有那些对人类犯下罪行的人——毫不留情地,像憎恶嗜血禽兽那样地憎恨他们之中的每一个人!不,列夫·托尔斯泰,您千万别教我们怜悯这些罪人。 托尔斯泰:连这些有罪之人都是我的弟兄。 第一个大学生:即使这些人是我的兄弟,是我母亲生下的孩子,但是,只要他给人类带来苦难,那么我也会像痛打疯狗那样,把他们送上西天。不,不能同情那些丧尽天良的人!在沙皇和男爵们的尸体还没有入土以前,俄罗斯的土地上绝不会有片刻的平静。在我们强使他们就范以前,也不会有符合人性和德行的秩序。 托尔斯泰:用暴力是无法强行建立一个富于德行的秩序的,因为任何一种暴力都不可避免地又会产生出另一种暴力。只要你们一旦拿起武器,你们就会制造出新的主义。到那时候,只会把它保存下去,而不是摧毁它! 第一个大学生:但是,除了摧毁这个政权以外,没有什么别的办法足以对付这些有权有势的人。 托尔斯泰:我同意。但是,千万不要采用一种连自己都要反对的方法。请您相信我,反抗的真正强有力的办法并不是暴力,要通过谦让削弱它。在《福音书》里写着…… 第二个大学生:(打断他)啊,您别提《福音书》。为了让人民懦弱愚昧,东正教的教士们早已把《福音书》当作醉人的烧酒了。两千年前的情况就已经这样了,《福音书》在当时就不能帮助任何人,否则,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这无边无岸的苦难和血污。不,列夫.托尔斯泰,在今天,《圣经》上的格言无法填平剥削者和被剥削者、主人和奴仆之间的鸿沟:在这两岸之间淤积着太多的苦难。今天成千成万有信仰和有献身精神的人,正在西伯利亚、在铁窗后面受尽折磨,明天还会有几万几十万的人遭受同样的命运。我想问您:难道这几百万无辜者都要为这一小撮罪恶滔天的人继续受苦受难吗? 托尔斯泰:(自我克制地)他们的忍受要比再次流血好得多;正是由于这种无辜受难才有助于抵制罪行。 第二个大学生:(粗暴地)您把苦难,这种人民忍受了干百年的苦难说得很好听,是吗?那么就请您到监狱里走走,列夫·托尔斯泰,您去问问那些受过鞭笞刑的人,问问我们广大城乡中啼饥号寒的人们,问问他们,这一切,这种受难是不是件好事。 托尔斯泰:(气愤地)肯定要比你们的暴力行为好。你们果信,用你们的炸弹和手枪就能把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灭吗?不,这样做在你们自身中也会产生,我再重复告诉你们,为着一种信念去忍受苦难,要比为了一种信念去杀人要好上一百倍。 第一个大学生:(同样愤怒地)那么,假如受苦受难是这么美好,这么有益,那么,列夫·托尔斯泰——为什么您不身体力行呢?为什么您总是赞美别人的殉道精神,而自己却暖暖和和地坐在自家的寓所里,用银餐具进膳,而您的农民——我所见到的——却是衣衫褴褛,步履蹒跚,他们半饥半饿地在茅屋里挨冻呢?为什么您自己不去代替您的东正教徒们受鞭笞刑呢?他们正是因为您的学说而备受折磨的。为什么您不离开伯爵府邸,走到大街上去,在凄风苦雨里,在严寒中去体验一下那种所谓可贵的贫困呢?为什么您总是喋喋不休地宣讲,而不能亲自去实践您的学说呢?为什么您自己不出榜样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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