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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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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霍地站起。方才我没听见有汽车开过来的声响。一个白种女人到这个丛莽世界里来? “我想到楼下去,可是刚举步又猛地退了回来。我向镜子里瞥了一眼,匆匆忙忙地整理了一下我的衣服。我心烦意乱、焦的不安,为不愉快的预感所折磨,因为我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会有人出于友好的动机前来看我。我终于走下楼去。 “有位大大在前厅等候,看见我就快步迎了上来。一张厚厚的乘汽车用的防尘面纱遮住了她的脸。我想向她问好,可是她很快地就接过话头。‘您好,大夫,’她用英语十分流畅他说道——我觉得有点过于流畅,就像是事先练好的——,‘请原谅我这个不速之客。我们刚才正巧在镇上,我们的汽车就停在那儿,,——我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干吗她不把汽车一直开到门口——‘我突然想起,您就住在这儿。我已经听人谈起很多您的事。您上次给副总督动手术,真是妙手回春,现在他的腿已完好如初,他跟从前一样玩高尔夫球了。是啊,我们还一直在谈论这件事呢,我们宁愿不要我们那里所有的怨气冲天的外科医生和另外两个大夫,换您到我们那儿去。说真的,您怎么老不在城里露面,您过的日子活像个苦行僧……’ “她就这样叽哩呱啦他说个没完,越说越急,根本不让我有插嘴的余地。她喋喋不休他说了这番傻话,我听出她有些心烦意乱、心神不定,我自己也不觉烦躁不安起来。我暗忖她干吗说个没完没了,干吗不把面纱摘了?她在发烧吗?她病了吗?她是不是疯了?我变得越来越不安了,因为我发现我这样一声不响地站在她面前,听凭她劈头盖脑地给我浇上一场倾盆大雨似的废话,显得非常可笑。最后她终于稍稍停顿了一下,我才能请她到楼上去。她对听差一摆手,让他留下,然后走在我的前面,迈步上楼。 “‘您这儿真美,’她一面在我屋里四下环顾,一面说道,‘啊,这么多漂亮的书!这些书我都想读它一遍!’她走到书架跟前,仔细端详着书名。自从我迎上前去接待她以来,她这是第一次有那么一分钟没吭声。 “‘我可以给您沏杯茶吗?’我问道。 “她也不转过身来,还是一个劲地只看书名。‘不用,谢谢您,大夫……我们马上又得继续上路……我没多少时间……只不过是一次小小的远足……啊,您这儿还有福楼拜,这个作家我喜欢极了……妙极了,真是妙不可言,这本《情感教育》……我发现,您还读法文书呢……您懂的东西真多啊!……不错,德国人,德国人在学校里什么都学了……掌握那么多外语,真了不起!……副总督对您的本事坚信不疑,他老是说,只有您一个人给他做手术,他信得过。……我们城里那位好心的外科医生只能陪着打打桥牌……话说回来,您知道吗……’——直到现在她还背冲着我——‘今天我自己脑子里也闪过这么个念头,我得找您请教请教……刚才我们恰好从这儿路过,我就想……我看您现在大概正忙着吧……那我宁可下次再来!’ “‘你干脆把牌亮出来吧!’我当时心中暗想。可是我不动声色,只是对她说,现在还是不论什么时候,只要她愿意,为她效劳对我来说都是三生有幸的事。 “‘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病,’她说着把身子转过一半来,同时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随便翻看着。‘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病……小毛病……妇女的病……头晕、昏厥。今天早上我们的汽车拐了个弯,我就突然栽倒了,昏死过去……听差不得不在汽车里扶着我,取水给我喝……咳,说不定司机开得太快了,您说呢,大夫?’ ‘我没法这样随便判断。您经常这样昏倒吗?’ “‘不,……啊,是的……近来老是这样……恰好在最近一段时间,…………是的……老是这样晕眩恶心。’ “她又站在书架子前面,把书塞回去,另外抽出一本,翻阅着。真奇怪,她干吗翻书的时候老是这么……这么心烦意乱啊,干吗她不把面纱掀起来看人啊,我故意一声不吭,让她等着,我觉得这样挺有意思。最后她终于又开口了,还是她那喋喋不休、满不在乎的口气。 “‘这不是什么严重的病吧,大夫,是不是?不是热带病……不是什么危险的病……’ “‘我得先看看,您有没有发烧。请让我按按您的脉……, “我向她走去。她稍稍地往旁边躲了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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