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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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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看起来这似乎有些奇怪,为什么花费了无数个晚上给那些大学生我却并不烦闷,其实我本来没有必要为他们太多地劳神费心;为什么我为一个女人仅仅花费了几个晚上便感到疲惫不堪,何况我爱她甚于爱我自己,甘愿为她去死,不但为她去死,还为她去承受任何的苦难。这似乎有些奇怪,但这是因为有的人对我跟那些占用了我很多工夫的青年之间的实质性关系并不了解。第一,我跟这批青年没有任何私人关系。当我和他们待在一块的时候,并不感觉自已面前有人,我只看到几个抽象典型在相互交流思想。我和他们谈话,跟两人对生沉思默想没有什么不同。我身上只有一个方面、最少需要休息的一方面——思想——在活动,其余一切方面都处于酣睡状态。再说,这类谈话都具有着实际的、有益的目的:帮助我的青年朋友们提高心智生活,品德修养和毅力干劲。这是一种劳动,却是非常轻松的劳动,它适于用来恢复被其他劳动消耗掉的力量,它不叫人感到疲劳,反而使人精神焕发,因此人并没有提出休息的要求来,虽然它毕竟是一种劳动。在这里我所寻求的是效益,不是安宁,我让我身体的各个方面都进入睡眠状态,只让思想活动。而思想活动又没有掺杂丝毫对于我的谈话对手的私人关系,所以它感到正像两人对坐沉思默想一样,自由自在。这些谈话可以说并未把我从独处中吸引出来,这跟那种需要全力投入的交往是完全不同的。 “我知道说出‘烦闷’这个词是多么不好张口,可是我的良心不容许我隐瞒。是的,尽管我很爱她,然而当我后来确信她和我之间已不可能建立一种适合于我们照旧生活的关系时,我倒感觉松快了。我开始确信这一点,大约是在她发现迎合她的愿望在我是件苦差事的时候。于是未来在我面前展现出了新的、让我比较愉快的形态。我已然看出来,我们原先的关系已不可能维持下去了,便开始考虑怎样才能更快地——我又得说一句难以启齿的话了——怎样才能更快地摆脱开那个使我烦闷的境地。有的人竟然觉得我宽宏大量,秘密就在于他们甘愿为足以表示谢忱的表面现象所迷惑,或者跟我不接近、看不透我的最深层的动机。是的,我只是单纯地想脱离开那个使我烦闷的境地。我并不虚伪地否认自己的美德,我不想否认我有着希望她好的动机。但这只是第二个动机,就算它的作用大吧,它的作用还是远远不及第一个动机、主要的动机——希望摆脱烦闷:这才是真正的缘由。在这真正的缘由的影响下我开始注意地观察她的生活方式,并且轻而易举地发现了,她的感情的变化是由生活方式的变化引起的,而亚历山大·马特韦伊奇的出现和疏远在这变化当中起着主要的作用。这使我不由得想到他,我这才明白了我从前没有注意的他的那些古怪举动的原因,从这以后我的思想便获得了新的样式——让我比较愉快的样式,如问我上面说过的。我看出她不仅在寻求热烈的爱情,而且已经产生了爱情,只是她还没有意识到罢了。她的感情给予了一个可尊敬的、总之足以能够代替我的人,同时这人也热烈地爱着她,于是我高兴极了。的确,我的第一个印象是不好受的,任何重大的变化都是跟某种伤感连系着的。现在我才看出我不能,凭良心说,认为自己是她所需要的人,而我已经习惯认为她需要我,说实话,这使我感到愉快。丧失这种关系必然会有它痛苦的一面。但是这痛苦的一面仅只在最初的一段短暂的时间里占了另一面、叫我高兴的一面的上风。现在我相信她会幸福,也不用为她的命运担心了。这是巨大的快乐的源泉。但是如果认为主要的快慰都在这里,那也想错了。不,个人的感情仍然重要得多:我看到我已经摆脱束缚,完全自由了,我说这话可没有那样的意思,好像我觉得独身生活比家庭生活自由或者轻松。不,如果夫妻之间相互呵护时,无需丝毫勉强,全属自然的流露,如果他们没有经过任何人为的努力,双方也能相互满意,如果他们互相呵护而又完全无意,那么,他们之间的关系愈亲密,他俩也愈轻松、愈自在。她和我之间的关系却并非如此。所以,对我来说,离异便是自由。 “由此可见,我决定不妨碍她的幸福所做出的举动,是为了我自己的利益。我的举动也有高尚的一面,但做出这举动的动力却是我自身天性中希望有利于自己的欲望。因此我才能够做出这些可以说是良好的举动:不动摇,不出尔反尔,不给别人制造无谓的忙乱和烦恼,不背弃本身的责任。这是容易做到的,只要责任跟自己天性中的欲望完全一致。 “我上梁赞去了。过了些时候,她叫我回去,说是我在那儿已经不再妨碍她。我知道我还是会妨碍她。据我理解,这有两个原因。第一,看到她认为她感激不尽的人,她会痛苦。她在这一点上是错了,我根本没有什么值得她感谢的,因为我那样做主要是为自己,并非为她。她的想法却不一样,她对我怀有热烈的谢忱。这种感情是痛苦的。虽然其中也有令人愉快的一面,但是这一面只有在谢忱不太强烈时才能压倒痛苦的一面。谢忱一强烈,她心里就感到很沉重的。第二个原因呢——说来又有点难于开口,不过我必须讲讲我的想法——我找出的第二个原因是,从社会条件方面来说,她所处的尴尬的地位令她不快,她为社会方面不肯正式承认她有权占据这个地位而感到痛苦。所以我意识到我在她身边生活会叫她痛苦。我不愿隐瞒,这个新的发现里还有一面,这一面比起我在事发前期所体验过的种种感情更叫我痛苦难忍。我对她依旧怀着深深的好感,我仍然愿意做她的密友。我希望能够这样。当我看到我不该这么想的时候,我非常、非常悲哀,并且个人所能得到的任何利益也抵消不了我这悲哀。可以说,我下定我的决心,我最后下定决。心的唯一原因只是由于爱她,希望她好,完全是出于无私的动机。但是我对她的关系从来——连最好的时期在内——也没有像这个决心所给予我内心这么大的快乐。这时我是在一种高尚精神的驱使下来行动的,说得更确切些,是高尚的考虑,在这考虑中只有一般的人性法则在起作用,而不必附带靠着个人的特点来加强。我这才感受到那是一种多么崇高的快乐,如果一个人感到自己的举动是个高尚人的举动,即任何人——不管是伊凡,还是彼得,不管姓甚名谁,任何人都必定这样做的:如果他感到自己仅只是作为一个人,不是伊凡,也不是彼得,而只是作为一个人,仅仅是作为人——那是一种多么崇高的快乐啊。这种感情过于有力,升华为这种感情的次数过多时,像我这样的庸夫俗子就承受不了了。但是能偶然地品尝一下它,却是很惬意的。 “我的举动中有一个方面无需解释,如果我的对手是别人,那么我的举动就未免太冒失了,可是我让位给他的那个人的性格,再明显不过地证明我做得对。当我去梁赞的时候,她和亚历山大·马特韦伊奇还没有互相表白感情;当我最后下定决心的时候,无论对他或者对她我都一点没透露。可是我深深地了解他,我无需向他了解也能知道他的看法。” 我在前面说过,我是一字不差地忠实传达德米特里·谢尔格伊奇的话的。 我对您来说完全是个陌生人,但是我为了实现德米特里·谢尔格伊奇的遗愿而和您私人通信,您大概很想知道这个跟您毫无关系、专谈已故的德米特里·谢尔格伊奇的内心生活的通信者是谁吧。我原先是个医科大学生,关于我自己也没有更多可奉告您的了。头些年我住在彼得堡。几天前,我忽然想起去旅行,并在国外给自已找个新的职业。我是在您知道德米特里·谢尔格伊奇的噩耗的第二天,离开彼得堡的。由于情况特殊,我手头没有护照,只好借用别人的证件,这证件是靠您我的一位共同朋友热心想办法、为我弄到的。他给我证件时,附加了一个条件,就是委托我在路上办几件事。如果您有机会见到拉赫梅托夫先生,麻烦您告诉他,说委托我办的事都办好了。最近我大概要去德国转转,考察考察那里的风土人情。我身边还有几百卢布,我想玩一玩了。玩够了便找个工作,随便干什么都行。去哪儿找呢?走到哪儿算哪儿。我像鸟儿一样自由自在,也能像鸟儿一样无忧无虑。我非常喜欢这种生活。 您很可能乐意赐一回信。但是我不知道一星期后我会在哪里,可能在意大利,可能在英国,可能在布拉格。现在我可以依照自己的幻想来过生活了,不知幻想将把我带往何方。因此您就在信封上写上下述地址:Berlin Friedrichstcasse,20,Agentur vonH.Schwigler,①您的信装入信封后,再放入这个信封里。里面的信封不用写任何地址,只标上数字12345即可,希威格莱经销处就会知道那封信该转给我。 -------------- ①德语:柏林弗里德里希大街二十号,希威格莱经销处。 善解人意的女士,请接受一个与您毫无关系,可是对您无限忠诚的人所表示的深切敬意,他自称为: 一个原医科大学生① -------------- ①一个原医科大学生指洛普霍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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