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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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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猜对罗,好样的,我真喜欢你。那么你可以看到,事情跟你原先设想的完全相反。引出拉赫梅托夫来不是为了进行一次谈话,而是为了通过这谈话让你更多地了解拉赫梅托夫,这才是引出他的唯一目的。你从这次谈话中知道了拉赫梅托夫很想喝白葡萄酒,虽然他没有喝;知道了拉赫梅托夫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阴沉沉的怪物’,相反地,每逢他碰到什么愉快的事情,暂时忘却了自己的种种忧虑和难耐的哀愁时,他也会插科打浑,谈笑风生的。‘不过我难得快活,’他说,‘我痛苦,是因为我难得快活,我自己也不乐意做一个‘阴沉沉的怪物’,可是环境如此,像我这种热心向善的人,就不能不变成‘阴沉沉的怪物’,如果不是这样的环境,我也许整天连唱带跳,有说有笑的了。 “现在你该明白了吧,敏感的男读者,虽然我用了许多篇幅来正面描述拉赫梅托夫是怎样一个人,但是实际上书中还有多得多的篇幅是专门在向您介绍他,介绍这个根本不算我的小说的主要人物。现在你给我说说,为什么我要引出这么个人物并且如此详尽地描述他呢?你记得,我当初对你说过:‘唯一的原因是为了满足艺术性这一首要的要求。’你想想,这要求是什么?它怎么会由于拉赫梅托夫这个人物的登场而得到满足?想明白了吗?不,你哪想得明白,还是听我说吧。不,你不必听了,听也听不明白,干脆走开吧,我拿你开心也开够了。现在我再不跟你谈话,要跟一般读者认真地谈谈了。 “艺术性的第一个要求是必须这样来描写对象,使得读者能够想象出它们的真实的样子来。比方说,如果我要描写一座房屋,那就必须做到让读者觉得它正是一座房屋,而不是茅屋,也不是宫殿。如果我想描写一个平常的人,那就必须做到使读者不会觉得他是株儒或巨人。 “我想描写新的一代中平常的正派人,这种人我足足碰见过好几百。我写了三个这样的人:韦拉·巴夫洛夫娜、洛普霍夫和基尔萨诺夫。我认为他们是这种平常人,他们自己这样认为,他们所有的熟人——即是跟他们同类的人——也都这样认为。我在什么地方不是这样谈论他们呢?我讲过什么别样的话呢?我怀着敬爱之情描写了他们,因为每个正派人都值得敬爱。但是我在何处曾向他们顶礼膜拜过呢?我笔下有哪一行字流露过一丝一毫这样的意思,表示过他们已经不知有多么崇高和优秀,我无法想象还有比他们更崇高、更好的人,他们已是人之楷模了?他们在我小说里的行为正好与我想象中的他们一致:也不过是新一代中正派人的所作所为罢了。他们有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壮举吗?他们不干卑鄙勾当,不胆小怕事,他们具有平常心、正直诚实的信念,并且努力依照这信念去行动,也就仅此而已。确实,这算得了什么英雄行为呢!是的,我想表现的是这样一群人物,他们跟他们那种典型的所有平常人一样地行动,我希望我已经做到这一点。我希望读者中熟悉这种典型的活的原型,从本书一开头便能不断发现:我的主要人物们绝对不是理想人物,决没有超过同一典型的人们的一般水平,他们这一典型的每个人在他所经历的无数事件中的表现,绝对不次于他们在我这部小说里的表现。可以想见,别的正派人所经历的事件,并不跟我所讲述的事件相雷同,因为这儿绝对没有迫不得已或美妙诱人的原因足以使成双成对的夫妻纷纷离异,因为决不是每个正派女子都在内心中热烈地暗恋着自己丈夫的朋友,也不是每个正派男子都在抑制他对一位有夫之妇的恋情(何况抑制了整整三年之久),也不是任何一个男子都被迫在桥上开枪自杀,或者像敏感的男读者所说,从旅馆中消失后就不知去向了。每个正派人若处在我所描写的这些人的位置上,也会如此行动的,一旦发生此类事件,他是绝对准备这样做的,然而他决不认为这是英雄行为。有许多次他遇到了类似这样棘手的事或者更甚,他也都表现不错,可他还是不把自己当作非凡的人物,他只是认为自己也不过是个平常人,老实正派而已。这种人的好朋友们(也还是类似他那样的人,因为他跟别种类型的人没有交情)也是这样地认为:他是个好人,不过要向他顶礼膜拜,那是连想象也不可能的。他们又暗自琢磨:我们也都是和他一样的人啊。至于我所希望的是,达到了这个目标,就是使每个新一代的正派人都能从我这三个主要人物身上,认出他的好朋友们中平常人的那类典型来。 “可是,从小说开头起就对我的韦拉·巴夫洛夫娜、基尔萨诺夫和洛普霍夫持以这种看法:‘是啊,这都是我们的好朋友,像我们一样普普通通的平常人,’——对我的主要人物们持以这种看法的人在读者中毕竟只占少数,大多数读者还远远低于这个典型的水平。除了茅屋什么也没有见识过的人,会把一幅画着简单的平常房屋的小画儿当作是宫殿的素描。要使这种人觉得那座房屋确实是座房屋,而不是宫殿,可该怎么办呢?那就必须在画着房屋的那幅画上至少画出宫殿的一角,他将从这一角看到,宫殿这应当完全是另一种规模的玩艺,不同于小画儿上所画的建筑物,这座建筑物的确应当仅只是一座简单的、平常的房屋,人人都该住上这种房屋或者比这更好的房屋。如果我不亮出拉赫梅托夫这人物,大多数读者都会对我的小说中的几位主要人物发生误解。我敢打赌,大多数读者直到念完本章的最后几节,也还会觉得韦拉·巴夫洛夫娜、基尔萨诺夫和洛普霍夫都是英雄,都是品格最崇高的人,甚至也许是理想的人物,甚至也许,由于他们过于高尚了,现实中是不可能存在的。不,我的朋友们,我的色厉内在的坏朋友们,你们想得不对,不是他们站得太高,而是你们站得太低。你们看到,他们就站在地面上,你们之所以觉得他们是在云端中飞翔,那是因为你们坐在地狱般的坑里。他们站立的那个高处,是人人都该站得上去,而且能站上去的。至于我和你们、我可怜的朋友们所无法企及的那种最崇高的人物,却不是这样的。我淡淡地给你们描画出了他们当中一个人的侧面轮廓,你们看到,他的面貌是不一样的。但是你们完全能够跟我描写得极为充分的那三个人达到同样水平,只要你们愿意在自己的修养上面下工夫。谁若低于他们,谁就是劣等。从你们的坑中走上来吧,我的朋友们,走上来并不难,走到自由的天地中来,在这儿好好地生活,道路又平坦又诱人,试一试吧:修养、再修养。你们要观察、思索,要阅读那些告诉你们什么是高雅的生活乐趣,告诉你们人可以是善良而幸福的著作。读吧,这些著作会娱悦人的心灵,观察生活吧,观察生活是有趣的;思索吧,思索问题是吸引人的。这就足够了。无需牺牲,也不必吃苦,全不需要。怀抱着做一个幸福的人的愿望吧,惟独需要的是这个愿望,为此你们要满心欢喜地关注自己的修养:幸福寓于修养之中。啊,有修养的人多么快乐!甚至别人觉得是牺牲和痛苦的事,他也从中感到满足和快乐,他的心儿坦荡、欢畅,喜悦溢满胸膛!试试看,可真好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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