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车尔尼雪夫斯基 > 怎么办? | 上页 下页
八九


  体操、锻炼力气的粗活和读书,是拉赫梅托夫的私事。不过他返回彼得堡以后,这些私事只占了他四分之一的时间,其余的时间他都在干别人的事,或者干那不是专属任何人的事①。他平日也遵守着他在阅读中的规矩:不把时间花在次要的人和事上,而只用于主要的。次要的事和被支配的人随主要的变化而变化,不用他管。比方说,他在自己的朋友圈子以外,只跟那些对别人有影响的人物结交。您若不是人们心目中的权威,无论用什么办法也别想跟他结交,甚至谈一次话也不可能。他会说:“请您原谅,我没工夫”,就走开了。同样,如果他想要结交您,那您用什么办法也躲不开。他索性来找您,说明他要干什么,他这样开门见山地说:“我想认识您,这是必要的。如果您觉得不合适,那就另外再指定一个时间、”您的琐细的小事他决不在意,即使您是他的亲朋好友,并且曾一再恳求他体察您的困难:“我没有工夫。”他说罢转身便走。但是他认为有关重大的事情必须他来过问时,他是定要管的,即使谁也不希望他过问:“我应该过问。”他会说。在眼下这种场合中他会说些什么话,做些什么事,谁也无法猜测了。就拿我跟他结识的经过为例吧。当时我已经不算年轻,生活过得还好,因此有五六位省里的青年同乡时不时地到我家来聚会。于是在他看来,我就是个难能可贵的人物了。这些青年看出我对他们友好,对我也就怀有好感,由此,他也听说了我的姓名。但是我在基尔萨诺夫家初次碰见他的时候,还没有听说过他,那是在他旅行归来不久。他是在我之后才进来的。在这个圈子中,我是他唯一不认识的人。他一进屋,马上就把基尔萨诺夫拉到一边,用眼光瞄了瞄我,说了几句话。基尔萨诺夫回答了他两句,就走掉了。过了一会儿,拉赫梅托夫在我正对面坐下,我们之间只隔着沙发旁边的一张小桌,他从这个离我只有一俄尺半远的地方使劲地盯着我的脸看起来。我很气忿:他不讲礼貌地审视我,仿佛他面前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幅肖像。我皱了皱眉头,他好像没事人似的。盯了两三分钟,他才对我说:“N先生,我需要跟您认识认识。我知道您,您可未必知道我。您向主人和这个圈子里您特别信任的其他人了解一下我的情况吧。”随后他起身到另一个房间里去了。“这个怪人是谁?”——“他是拉赫梅托夫。他希望您了解一下,他是否值得信任。绝对可信。还有,他是否值得注意。他比我们这儿所有的人加在一起还重要。”基尔萨诺夫说,其他的人也肯定了他的看法。过了五分钟,拉赫梅托夫回到大家坐着的房间。他没再跟我谈话,跟别人也谈得很少,因为大家的谈话既不带学术性,也无关紧要。“哎呀,已经十点钟了,”过了一会,他说,“十点钟我在另一个地方还有事。N先生,”他转向我,“我有几句话得跟您讲。当我把主人拉到一边,向他打听您是谁的时候,我用眼光瞄过您,因为反正您会看出来我在探问您是谁,所以我在提问时也无需注意这种自然动作了。您几时在家?我好去看您。”那时我不喜欢结交新相识,这种硬凑上来的我更不喜欢。“我只在家里过夜,白天整天都不在家。”我说。——“在家里过夜吗?您什么时候回家过夜?”——“很晚。”——“比方说呢?”——“两三点钟。”——“这没有关系,请指定一个时间。”——“如果您非来不可,那就定在后天三点半吧。”——“当然,我应该把您的话当作开玩笑和蛮横不讲礼,不过也许您有您的理由,也许还是值得赞许的理由呐。不管怎样,后天早晨三点半我准上您家。”——“不,既然您这样坚决,那么最好稍后一点儿来。我一上午都在家,一直到十二点。”“好,我十点钟左右来。您一个人在家吗?”——“嗯。”——“好。”他来了,然后同样单刀直入地一下子就提到那件使他认为必须跟我结识的事情上来。我们谈了半个来钟头。谈的什么这倒无关紧要,我只讲一点就足够:他说“您必须这样”,我说“不”,他说“您应该如此”,我说“完全不必”。过了个半小时,他说道:“继续谈下去显然也是徒劳无益。您不是相信我这个人绝对值得您信任吗?”——“是啊,大家都对我这么说,现在我亲眼看到了。”——“您仍然坚持您的意见?”——“仍然坚持。”“您知道该从这儿得出什么结论?您不是撒谎专家就是大坏蛋!您看竟然有人这么说话呢!如果别人对我讲这样的话,我该怎么对待他?恐怕会提出决斗吧?但是他的语调中没有丝毫的个人情绪,他犹如一位历史学家,冷静地下判断不是为了贬损谁,而是为了坚持真理,加上他的样子又那么怪异,你若生他的气就太荒唐了。我只能一笑了之。“撒谎专家和大坏蛋原是一样的啊。”我说。——“这一次并不一样。”——“这么说,也许我既是撒谎专家又是大坏蛋吧。”——“这一次不可能二者兼备。不过两者必居其一:也许您想的、做的和您嘴巴说的不是一码事,那么您就是个撒谎专家。也许您想的、做的确实跟嘴巴说的一个样,那么您就是个大坏蛋。两者必居其一。我认为您是头一种。”——“您乐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我继续笑着说。——“再见。无论如何,您要知道,我还对您保持着信任,并且愿意恢复我们的谈话,您什么时候乐意都可以。”

  --------------
  ①暗指革命活动。

  虽然这件事不合情理,拉赫梅托夫却是完全对的:他这样开始是对的,因为他先把我的情况打听清楚了,然后他才开始行动。他这样结束谈话也是对的,我跟他说的确实不是我心里想的,他确实有权叫我撒谎专家,用他的话说,“这一次”我一点也没有感到委屈,甚至也没有觉得面子过不去,因为本来就是这么回事,而他也确实仍旧对我保持着信任,或许还有敬意。

  是的,尽管他的态度不合情理,大家仍旧相信拉赫梅托夫的行动正是最为明智、最为利索的行动。他说话时,言辞之激烈,斥责之严厉简直达到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程度,但是最富理智的人听了也不会怪罪他,他虽然异常粗暴,心地却是非常温和的。他的开场白大致是这类话——每逢他解释一个棘手的问题时,总是这样开始:“您知道,我讲话丝毫没有个人情绪。如果我的话听了不顺耳,那么请您原谅。但我认为,凡是认真负责的肺腑之言,您听了都不该见怪,因为那毫无侮辱人之意,而只是出于需要才说。不过,只要您觉得继续听我说下去没有用处,我马上就停止说。我的原则是:“该提出自己的意见时我总要提出的,但绝对不把自己的意见强加于人。”他真的不强加于人。当他认为必须对您说出他的意见的时候,您是决计不能不听的,他一直要说到您对他讲的事情和他的用意理解为止。但是他用两三句话概括说明之后就会问您:“现在您已经知道谈话的内容是什么,您认为进行这样的谈话有用处吗?”假如您回答“不”,他便欠欠身走开了。


梦远书城(guxuo.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