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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3-08

  敏感的男读者——我只向男读者做解释,女读者聪明过人,从不以其心智悟性自诩而惹人生厌,因此我不向她们解释,我说到做到。男读者中间也有不少并不愚蠢的人,我也不向这些男读者做解释。但大多数男读者,几乎包括所有的文学家和末流文人在内,都是敏感的人,我永远乐意跟他们谈天。这样,敏感的男读者会说:我知道故事正在朝哪儿发展,韦拉·巴夫洛夫娜的生活里,一个新的浪漫故事就要开场了,基尔萨诺夫将在其中扮演一个角色。我还知道得更多呐:基尔萨诺夫早就爱上韦拉·巴夫洛夫娜,所以他才中止去洛普霍夫家。啊,你多机灵,敏感的男读者,只要对你说点什么,你马上会表示:“这我知道了,”然后再夸耀一番你的敏感。我佩服你啦,敏感的男读者。

  于是在韦拉·巴夫洛夫娜的经历中出现了一个新的人物。如果他还未被描写过的话,那是需要来描写描写的。当我讲到洛普霍夫的时候,我很难把他和他的密友分开谈,我几乎不能说出他身上有哪一点,是在谈基尔萨诺夫时不需要重复提的。敏感的读者从下述基尔萨诺夫特征表上了解到的,都是洛普霍夫的特征的重复。洛普霍夫的父亲是个小市民,在他本阶层中还算富裕,就是说,他常有肉汤喝。基尔萨诺夫的父亲是个县法院的文书,也就是本该经常喝不上肉汤,事实上反而常有肉汤喝的人。洛普霍夫从少年时代,几乎从童年时代起就靠自己谋生了。基尔萨诺夫从十二岁起帮助父亲誊写公文,他也是从中学四年级起便开始当家教。他俩没有门子,没有熟人,凭着个人的奋斗给自己开拓了未来的道路。洛普霍夫是怎样的一种人呢?他们在中学没有学好法语,德语也只学会了der,die,das的变化,还杜绝不了小错误。可是洛普霍夫进了医学院以后,很快便看出光懂俄语无法在科学上发展,于是他买了一部法语词典和碰巧见到的法文书和《忒勒马科斯》、冉莉斯夫人①的中篇小说,以及我国出版的几期内容高深的杂志《RerueEtrangere》②,尽管这些书并不吸引人,他还是买了回来,而他自然是个嗜书如命的人,于是他对自己说:“在我还不能够自如地阅读法文书的时候,我决不打开任何一本俄文书;”不久他就能自如地阅读了。他学德语的方法可不同:他在有许多德国工匠居住的一套房子里租了一个小角落,那儿住处条件恶劣,德国人枯燥乏味,离医学院又远,但他还是根据需要在那儿坚持住了下去。基尔萨诺夫却不同,他是依照附有词汇表的各种书本来学德语的,就像洛普霍夫学法语一样,而他学会法语用的却是别种方法:就靠一本连词汇表都没有附的书——他很熟悉的《福音书》来学的。他弄到一部《新约》的日内瓦译本,把它读了八遍,到第九遍就全都领悟了,这表示他已学成。洛普霍夫是怎样一个人呢?他是这样的:有一天他身穿破制服途经石岛大街(他刚教完课,教一次课收费五十戈比。地点在离皇村学校约三俄里地)。一个正在散步的、派头十足的人朝他迎面过来,他照直朝洛普霍夫走去,不肯让路,以显示其十足的派头。那时洛普霍夫有个习惯:除了妇女之外,他决不首先给任何人让路。他俩的肩膀互相碰了一下,那人侧过身子,骂道:“你这蠢猪,畜生!”他还准备继续骂下去,可洛普霍夫却朝着那人转过身来,一把抱住他,小心翼翼地将他放进了沟里,然后站在沟的上边,对他说:“你别动,不然我就把你拖到前面更深的泥浆里去。”两个庄稼汉走过,瞧了瞧,夸了几句。一个当官的走过,瞧了瞧,没说话,却会心地微笑了。几辆马车经过,车上没有人探出头来瞧,因为他们看不见有人躺在沟里。洛普霍夫站了会儿,又拉起那人,这回是抓手而不是抱他,把他拉到马路上,说:“哎呀,先生,您怎么摔啦?希望您没有摔伤吧?我可以替您擦擦吗?”一个庄稼汉走过,帮着擦起来;两个小市民走过也帮着擦起来,他们把那人擦干净以后,便离开了。基尔萨诺夫却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倒发生过另一桩事。一位惯于差遣别人干事的太太,突发奇想要给他那信奉伏尔泰的丈夫遗留下的藏书编份目录,丈夫是二十年前去世的。为什么偏偏过了二十年以后才需要编目,这就不得而知了。基尔萨诺夫是偶然碰上编目这差事的,可以得八十卢布的报酬,他干了一个半月。可那位太太又突发奇想,觉得不需要编目录了,她走进藏书室,说道:“您不必再费心,我改主意了。这是给您的酬金,”他付给基尔萨诺夫十卢布。“XX夫人,”他称呼了那位太太的封号,说,“我已经编了一大半:总共十七柜书,我登记了十柜。”——“您认为我在钱上亏待了您吗?Nicolas③,过来跟这位先生理论理论。”Nicolas跑了进来。“你怎么敢冲撞我Maman?”——‘你这乳臭未干的毛孩子,”从基尔萨诺夫方面说,这句话站不住脚:Nicolas还比他大五岁左右呢,“你得先把话听完呀。”——“来人!”Nicolas喊道。——“哟,人呢?‘快来人’,我就让你瞧瞧!”话音没落地,太太一声尖叫,昏了过去,Nicolas明白过来,他的两只手臂已经被基尔萨诺夫的右臂紧紧地夹在两胁,仿佛给铁箍箍住了似的,动弹不了。基尔萨诺夫用左手揪了揪他的头发,又掐住他的脖子,说道:‘你瞧,我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把你掐死,”于是捏捏他的脖子。Nicolas也明白掐死他确实不用费力,后来基尔萨诺夫的左手松开了点,让他可以呼吸,不过还是在捏着他的脖子。基尔萨诺夫又转向那些涌到门口的一彪形大汉,说:“站住!不然我就掐死他。让开!不然我就掐死他。”Niolas一下子就都领悟了,而且频频点头表示对方不是凭空说的。“老弟,现在你送我到楼梯口去,”基尔萨诺夫又转向Nicolas说道,他仍旧搂着Nicolas,走出前室,下了楼梯,彪形大汉们远远地用佩服的眼光目送他离去。到了最后一级楼梯,他才放开Nicolas的脖子,把Nicolas推到一旁,自己去一家小铺买了一顶制帽,他原来那一顶已经成为Nicolas的战利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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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冉莉斯夫人(一七四六—一八三0),法国作家。

  ②《外国评论》,一八三二至一八六三年间彼得堡出版的一种法文刊物。

  ③法语:尼古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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