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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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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富士子像是问他刚才在哪儿观赏舞蹈,又像是问他战争期间同她分手之后果在哪儿。对佑三来说,他听到的,仅仅是富士子的声音。 不知阔别了几年,佑三才又听见这女子的声音。他忘却自己是在人群中同富士子邂逅了。 佑三发现富士子时的那股子新的激情,从富士子那里得到了加强,复又倾泻在佑三身上。 佑三心想:同这女子重逢,势必面临道德问题和照顾她的实际生活问题。可以说这真是冤家路窄。刚才佑三也有所警惕。然而,此时此刻,他恍如突然跳越一道鸿沟,将富士子捡了回来。 所谓现实,就是达到彼岸的纯洁世界的活动范围,而且是摆脱一切束缚的纯洁的现实。过去突然变成这样的现实,这是佑三从未经历过的。 佑三做梦也没有想到,他同富士子会再度泛起了新婚的感情。 富士子毫无责怪佑三之意。 “没变啊,你一点也没变啊。” “哪能呢。变多了。” “不,真的没变。” 富士子很是感动。佑三接口说: “是这样吗?” “从那以后……你一直干什么呢。” “打仗呗。”佑三直率地说了出来。 “骗人,你不像是打仗的人。” 旁人吃吃地笑了。富士子本人也笑了起来。周围的人生怕妨碍富士子。毋宁说,人们看见这对不期而遇的男女,都表示出善意,流露出快活的神色。在这种气氛之下,富士子有点软弱娇羞了。 佑三顿时也觉着不好意思,他刚才注意到的富士子身上的变化,显得更加清楚了。 原先富士子丰满浑圆,现在骤然消瘦了,只有睫眉深黛、眼角细长的眼睛,还在不自然地闪动着亮光。从前那道弯弯的枣红细眉是用黑里透红的眉墨描画过的,如今也不再描画了。脸上的脂粉,只是轻抹淡施,那张脸显得扁平和特别苍老了。肌肤白皙,颈项处有点发青,露出了一张干净的脸。颈项的线条,直落胸口,蕴蓄着深沉的倦意。她甚至懒得把秀发梳成波状的发型,脑袋显得很小。一副十足的寒酸相。 仿佛只有眼睛依然深沉地凝聚着看见枯三时涌现的激情。 往日佑三对两人年龄的悬殊,是非常介意的。现今这种感觉淡漠了。这样,佑三反而产生一种不自在的安稳感。但是,青春的心灵的颤动,却没有消失。这倒是不可思议的。 “你没变啊。”富士子又说了一句。佑三从人群后面走了出来。富士子盯视着佑三的脸,也跟了上来。 “尊夫人呢?” “……” “尊夫人呢?……平安无事吧。” “唔。” “那太好了。孩子也……” “唔,让她们疏散了。” “是吗,在哪儿?” “在甲府农村。” “是吗。房子怎么样,在战火中幸免于难吗?” “烧掉了。” “啊?是吗?我的房子也烧掉了。” “哦?在哪儿?” “当然在东京。” “你一直在东京?” “没法子呀。单身女人,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无处去啊。” 佑三打了个寒颤,脚步一下子变得飘飘忽忽了。 “我倒不是贪图东京安逸,反正是豁出去了。唉,战争期间,过什么日子、成什么样子都无所谓。我身体倒蛮好。那时谁还顾得上悲叹自己的遭遇呢。” “你没回故乡吗?” “哪里回得去呢?” 富士子反问了一句。她像是在说:回不去的原因还不是在你佑三吗!但是,她并无责备佑三之意,口气里还带着几分娇嗔呢。 佑三一时粗心,竟触动了自己的旧伤疤,不觉万分懊恼。富士子仿佛还处在某种麻木的状态中。佑三生怕富士子会清醒过来。 访三发现自己也有些麻木,不禁惊愕不已。他在战争期间把自己对富士子的责任和道义感完全抛诸脑后了。 佑三之所以能够同富士子分手,之所以能够从多年的不幸姻缘中脱身出来,也许是战争的暴力使然吧。纠缠在男女之间的细碎琐事中的良心,也可能早已抛在战争的激流之中了。 富士子是怎样从战争的死胡同里生活过来的呢?刚才突然看见富士子的姿影,佑三不觉吓了一跳。不过,说不定富士子也早已把怨恨佑三的事忘得一千二净了。 当年富士子那副强烈的歇斯底里的神情,像是渺无踪影了。佑三不忍从正面瞧一眼她那双有点湿润了的眼睛。 佑三用手扒开站在招待席后面的孩子们,走到神社正面的台阶下。在倒数第五六级台阶上坐下。富士子依然站立着。她回头仰望着上方的神社说: “今天来了这么多人,却没有一个是来参拜的。” “也没有人向神社扔石头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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