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川端康成 > 再婚的女人 | 上页 下页 |
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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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仍然是两只眼睛,两只耳朵,两条腿的人呢。我也想过,像一般的幽灵那样不要腿来的,可那也太普通了。又想,要不变成一只铅笔或者一块黑晶体来也是蛮好玩的,可亡人对生存这东西是不大相信的。” “不管怎样,如果你是我父亲的话,那可不可以让我敲敲你的脑袋?打别人的脑袋总觉得很难为情的,如果是自己的生身父亲的话,我时常在想,那我就想‘啪’的一声使劲打一下他的脑袋。” “可以呀,但是,你肯定要失望的。因为你打起来会觉得跟拍打蒲公英花上的蒸气一样,手上没有什么反应的。” “但是,从蒲公英花上的蒸气里是不会生长出人来的。” “但如果蒲公英花上不冒起蒸气的话,人也就不能生出来的。” 实际上那时我的脑袋里蒲公英花开放,蒸气在飘动。父亲的身影之类,哪里也没有。喜佐子也不在,和我订过婚的17岁的喜佐子不是作为我的妻子而能够变成了20岁——刚才对这件事的苍白的惊愕也消失了。 这样一来,我的感觉无精打采地垂下尾巴像是睡着了。 也许是因为曾经有过这样的事吧,其后不久我在另外一个女子利加子面前“哈哈哈哈……”地大笑了。 “真的,我还是没有听见的好。我还是没有听见的好,真的。”利加子这样说道。于是怀着沉闷的心情表白着爱情的我“哈哈哈哈……”地大笑了。这是多么空洞的笑声啊。听着自己的笑声,我大吃一惊,简直像是听到了星星的笑声似的。与此同时,自己这根钉子无声无息地断了,吊在那钉子上的我“呼”地向蔚蓝的天空飘去。 而利加子像白天的月亮一样浮现在这蔚蓝的天空中。 “利加子有一双多美的眼睛呀!”我惊异地望着她,然后我们俩像两只气球似的升起来了。 “爬上那个小山丘,请在那棵柯树那里向右拐。”利加子这样吩咐汽车司机。 利加子下车后,我在汽车里呵呵呵地微笑着,快乐的感觉“噗噗”地往上冒,怎么也禁不住。 “失恋了应该悲伤。”我在心里严厉地叱责着自己。在这与众不同的感情的变化中我感到了不安。但那也只是一种痒酥酥的感觉,像用肚皮将橡皮球按到水中去似的。不一会儿我又“噗”地笑出了声。 “理应悲伤的时候却很高兴,我应该夸奖自己吗?我应该夸奖这样一个南辕北辙的自己吗?这是一种‘神仙,我回来了’的心情。”我就这样一面闹着玩儿一面独自微笑着。高兴得不得了。然而这开朗的心情只在那天持续了一天。也并不是说第二天就悲伤起来了。只是从那以后,对自己隐隐约约的怀疑像秋风刮过原野一样从我的周围刮过。 ——没想到我的一场高烧将这所有的感情完全暴露了出来。 那是5月。我发着高烧快要死了,被热气冲得丧失了意识。 “喜佐子喜佐子。” “利加子利加子。” “利加子利加子。” “喜佐子喜佐子。” 据说我就这样说着胡话。 守候在我枕边的伯母大概是相信奇迹的吧,她将利加子叫到了我的病床前。她想,如果我叫着“利加子”的时候,利加子回答了的话,兴许能留住我的生命。 两个女子中,喜佐子那时在哪里,她是不知道的。实际上,伯母那时是第一次听到喜佐子这样一个女子的名字。可利加子因为是伯母的侄女,也知道她嫁到哪里了,于是便被叫了来。首先这难道不是一个奇迹吗?而且,奇迹是接二连三地出现了。 据说利加子是马上来到了我的枕边,然后呢? “利加子。” “利加子,利加子。” “利加子,利加子……” 据说,我就这样只叫着利加子的名字,喜佐子的名字是一次也没有再叫了。试想一下,我那时可是在发着高烧,丧失了意识的状态中的。对于这个问题,把它说成是人心中的恶魔的狡猾——之类的,我觉得还是不能完全说透。后来在听伯母讲这件事的时候,我漫不经心地嘀咕道:“这就值得去死。” 总之我是在被利加子叫着自己的名字,握着自己的手的情形下复活,回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在恢复意识的那一瞬间所见到的利加子,给我的印象是怎样的呢?——不知是什么时候利加子这样对我说过:“给你讲讲我童年最早的记忆吧。那是我两三岁的时候的事,那时我以为太阳公公是从庙里的塔那边升起来,从芭蕉叶那边落下去的。尽管那时还不知道升、落这样的词儿,但是觉察到朝阳和夕阳是不同的。可是有一天,太阳公公竟然从芭蕉叶上升起来了,一发现这一点我就‘哇’地哭起来了。原来我是在保姆背上睡着了,傍晚的时候才睁开眼睛。” ——我并不是看见了一片芦苇叶就联想起了这所有的事。只是觉得,无论是从一片芦苇叶还是从喜佐子变成20岁,我都一样地受到了挑战。 而在帆船船老大的叫声中醒来时,我就回想起了在利加子的呼唤下复活的事。 太阳已经西沉到半岛上了,可是我不会像3岁的利加子那样认为太阳是从西边的半岛上升起来的。 马上利加子乘坐的轮船就要出现在海面上了,然后她就会乘着游船从海上来到这个海滨。利加子也许正躺在船舱里,将那除去了布袜子的漂亮的脚支在船腹上,来支撑着自己,免得随波浪来回摇晃。我脑子里描绘着这幅情景,离开了河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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