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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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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口老人觉得在这家客栈里,再没有什么比这张青春少女的天真的睡脸更美的了。难道它就是人世间的幸福的慰藉吗?任何美人的睡脸都无法掩饰其年龄。即使不是美人,青春的睡脸也是美的。也许这家挑选的就是睡脸漂亮的姑娘。江口只是靠近去观赏姑娘那张小巧玲珑的睡脸,自己的生涯和平日的劳顿仿佛都柔化并消失了。虽然带着这种心情服下安眠药入梦了,但无疑是会过一个得天独厚的幸福的夜晚。不过,老人还是静静地闭上眼睛,一动也不动地躺着。这姑娘使他想起神户的那个女人,也许还会使他想起别的什么,想到这些他又舍不得入睡了。 神户的那个少妇迎接了阔别两年归来的丈夫,马上就怀了孕,这种突然的想象,自己还认定是确实无疑的事实,而且这种类似必然的实感,突然不离开江口老人了。那女人与江口私通而生下的孩子,不会使人感到耻辱,也不会使人感到龌龊。实际上,老人感到应祝福她的妊娠与分娩。那女人体内孕育着新的生命。这些想象,使江口越发感到自己老矣。 然而,那个女人为什么毫无隔阂和内疚,温顺地委身于自己呢?在江口老人近七十年的生涯中,好像还没发生过这种事。 这女人身上没有娼妇的妖气,也不轻狂。比起在这家躺在奇怪地熟睡不醒的少女身旁来,毋宁说江口与她在一起没有负罪感。到了早晨,她利落地赶紧返回小孩子所在的家,老人江口心满意足地在床上目送着她离去。江口心想:这可能是自己与年轻女人交欢的最后一次了,她成了他难以忘怀的女人。那女人恐怕也不会忘记江口老人吧。彼此都不伤害对方,即使终生秘藏心底,两人彼此也不会忘却吧。 然而,此刻使老人想起神户女人的,是这个见习的小姑娘——“睡美人”,这也是不可思议的。江口睁开眼睛,用手轻轻抚摩小姑娘的眼睫毛。姑娘颦蹙双眉,把脸侧了过去,张开了嘴唇。舌头贴在下颚上,像郁郁不乐似的。这幼嫩的舌头正中有一道可爱的沟,它吸引住江口老人。他窥视了姑娘张开的嘴。如果把姑娘的脖子勒住,这小舌头会痉挛吗?老人想起从前曾接触过比这个姑娘更年轻的娼妓。江口没有这方面的兴趣,但有时应邀做客,是人家给安排的。记得那小姑娘的舌头又薄又细长,显得很湿润。江口觉得没意思。街上传来了大鼓声和笛声,听起来很带劲。好像是个节日庙会的夜晚。小姑娘眼角细长而清秀,一副倔强的神色,她对客人江口心不在焉却又浮躁。 “是庙会吧。”江口说,“你想去赶庙会吧。” “呀,您真了解情况嘛。是啊,我已经跟朋友约好了,可是又被叫到这儿来。” “你随便吧。”江口避开小姑娘湿润而冰冷的舌头。“我说你随便好了,赶紧去吧……是敲响大鼓的那家神社吧。” “可是,我会被这里的老板娘骂的。” “不要紧,我会给你圆场。” “是吗,真的?” “你多大了?” “十四。” 姑娘对男人毫无羞耻感。对自己也没有屈辱感和自暴自弃。傻乎乎的。她草草地装扮的一下,就急匆匆地向街上举办的庙会走去。江口一边抽烟,一边听大鼓、笛和摊贩的吆喝声,听了好一阵子。 江口记不太清楚那个时候自己是多大年纪,就算已经到了毫不依恋地让姑娘去参加庙会的年龄,也不是现在这样的老人。今晚的这个姑娘要比那个姑娘大两三岁吧,从肌体来看,要比那个姑娘更像个女人。首先,最大的不同是,她熟睡不醒。即使庙会的大鼓响彻云霄,她也是不会听见的。 侧耳静听,后山仿佛传送来了一阵微弱的寒风。一股温吞吞的气息,透过姑娘微张的嘴唇,向江口老人迎面扑来。深红色帷幔映衬下的朦胧,甚而及至姑娘的口腔里。他想:这个姑娘的舌头,可能不像那个姑娘的舌头那样湿润而冰冷。老人又受到更强烈的诱惑。在这个“睡美人”之家,睡着而让人能看到口腔里的舌头的,得数这个姑娘是第一个。与其说老人想将手指伸进她的口腔里去摸摸她的舌头,不如说更多的是,仿佛有一股热血骚扰的恶念,在他心中躁动。 不过,这种恶念——伴随着极其恐怖的残酷的恶念,此刻并没有在他脑际里形成明确的形状。所谓男性侵犯女性的极端罪恶究竟是什么呢?比如与神户的少妇和十四岁的娼妓所干的事等,在漫长的人生中,只是弹指一挥间的事,转瞬即消逝得渺无踪影。与妻子结婚,养育女儿们等等,表面上被认为是件好事,但是在时间的长河里,在漫长的岁月中,江口束缚了她们,掌握着女人们的人生,说不定连她们的性格都完全被扭曲了。毋宁说这是一件坏事。也许人世间的习惯与秩序,使他们的罪恶意识都麻木了。 躺在熟睡不醒的姑娘身边,无疑也是一种罪恶吧。如果把姑娘杀掉,罪恶就更明朗化了。勒住姑娘的脖子、捂住她的嘴和鼻子使她窒息,似乎也不难。但是,小姑娘熟睡中张着嘴、露出了幼嫩的舌头。江口老人如果把手指放在那上面,这舌头可能会像婴儿吸吮乳头那样卷得圆圆的吧。江口把手放在姑娘的鼻子下和下巴颏上,挡住了她的嘴。老人一放开手,姑娘的嘴唇又张开。睡着了即使嘴唇微张,也十分可爱。 老人由此看到了姑娘的青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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