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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但愿如此!”方雅先生说道,这个小小的插曲似乎使他深有感触。

  自从他留意精神错乱以来,他已经遇见好几个具有预见和超人视力的实例,某些证据就是精神病人提供的。照某些旅行家的说法,这些人存在于野蛮人的部落里。按照上校计算的那样,斯泰法妮于清晨九时左右穿过模拟的别列津纳平原。距离这一幕发生的地方百步开外,一门小小的臼炮放出一束焰火,将她惊醒。这是一个信号。一千名农民发出骇人的喧嚣,与那叫俄国人闻风丧胆的绝望的冲锋呐喊十分相象。这时两万名掉队士兵由于自己的过错眼睁睁就要面对死亡或遭受奴役的命运。听到这喊声,这一声炮响,伯爵夫人跃出车外,恐慌万状地在雪原上奔跑,看见了烧毁的营地和人们抛进冰冷的别列津纳河中的致命木筏。少校菲利浦站在那里,对人群挥舞着军刀。德·旺迪耶尔夫人发出一声令人心寒的呼喊,站在上校面前。上校的心在剧烈跳动。她陷入沉思,首先茫然地望望这奇异的景象。在闪电般飞快的一刹那间,她的双眼现出没有智慧的清醒,我们在鸟儿那明亮的眼中常赞叹这种清醒。然后她带着一个沉思的人的那种生动表情,抬手抚额。她凝望着这活生生的回忆,这在她面前搬演的往事,她猛然向菲利浦扭过头去,看见了他。

  可怕的寂静笼罩着人群。上校气喘吁吁,不敢开口,医生流下了热泪。斯泰法妮那美丽的面庞微微有了颜色。然后,颜色一点一点加深,她终于恢复了一个光芒四射的青春少女的鲜艳。她的面色变成了美丽的朱红。闪闪发光的智慧在生命和幸福中注入了勃勃生机。象大火燃烧一样,生命和幸福逐步扩展。痉挛般的颤抖从双脚传到心上。然后,斯泰法妮的双眼放射出一道绝美的光芒,一股生气勃勃的火光,这时,这些一瞬间迸发出来的现象之间似乎有了共同的联系。她活着,她在思考!她浑身一颤,也许是恐惧!上帝第二次亲自松开已经死去的舌头,再次将其火焰投进这熄灭了的灵魂。人的意志以波涛汹涌之势来到,使她灵魂久久离去的肉体又有了活力。

  “斯泰法妮!”上校喊道。

  “噢,你是菲利浦!”可怜的伯爵夫人说道。

  上校向前伸出颤抖的双臂,她扑到上校怀里。一对情人紧紧拥抱,那情景吓坏了在场的人。斯泰法妮泪如雨下。突然,她的眼泪干了,仿佛遭了雷击,僵尸一般倒了下去。她轻声说了一句:

  “永别了,菲利浦!我爱你,永别了!”

  “啊,她死了!”上校张开手臂,大喊大叫。

  年迈的医生接过侄女无生命的身躯,象一个小伙子一样亲吻了她,将她抱起,放在一堆木柴上。他自己坐下,望着伯爵夫人,将无力而又痉挛般颤抖的手放在她的胸口。心脏已不再跳动。

  “真的,”他说,依次望望呆若木鸡的上校和斯泰法妮的面庞,“是,她死了。”死亡在斯泰法妮的面庞上撒下了光焰照人的美丽,转瞬即逝的光环,也许是灿烂前程的保证。

  “啊!这微笑,”菲利浦大叫道,“您看看这微笑!这怎么可能?”

  “她身体已经冰凉了,”方雅先生回答道。

  德·絮西先生走开几步,以便不再凝望这景象。但是,他停下脚步,吹起了疯女人听得懂的曲子。不见情妇奔过来,他踉踉跄跄地远去,象个醉汉,一直吹着口哨,但是再也不回头。

  在上流社会中,菲利浦·德·絮西将军被公认为是极其和蔼可亲、尤其天性快活的人。几天以前,一位贵妇人对他的情绪愉快、性情平稳极尽恭维之能事。

  “啊,夫人,”他对她说,“晚上,我独自一人时,要对我白天开的玩笑付出很高的代价呢!”

  “这么说,您偶尔会是独自一人了?”

  “不,”他回答,微微一笑。

  如果有哪位颇有眼力的人类天性观察家这时看到德·絮西伯爵的表情,说不定会浑身战栗。

  “为什么您不结婚呢?”刚才那位贵妇人又说道。她有好几个女儿正在寄宿学校读书。“您很富有,有贵族头衔,出身于古老的贵族世家。您有才华,有前途,一切在向您微笑。”

  “对,”他回答,“但是,有一个微笑在杀死我。”

  翌日,这位贵妇人十分惊异地获悉德·絮西先生夜里朝自己脑袋开了枪。对这个不同寻常的事件,上流社会有各种各样的说法,每个人都在找寻原因何在。按照每人推理的爱好,有人说是赌博,有人说是恋爱,有人说是野心,有人说是为人不知的放荡,用这些来解释这场灾难。实际上这是一八一二年开始的一出悲剧的最后一场。

  只有两个人——一位法官和一位年迈的医生——知道,德·絮西伯爵先生是一个坚强的人。上帝赋予这些人一种不幸的能力,每日都能在他们向人所不知的魔鬼进行的可怕战斗中获胜。有一会儿,上帝从他们身上抽回了自己强有力的手,他们便支持不住了。

  一八三〇年三月于巴黎

  [袁树仁/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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