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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我的孩子,这就是成为基督徒而赋予人生的意义。这是我们的座右铭。假如您成为我们中的一员,这就将是您的毕业证书。我们念着这句训诫,起身、上床、穿衣……无时无刻不以此自勉。啊!您如果知道实践这句格言有多大乐趣!……”

  “怎样的乐趣呢?……”戈德弗鲁瓦问。他期望得到些启示。

  “首先,我们象纽沁根男爵一样富有……,但是《效法基督》禁止我们拥有任何属于自己个人的东西,我们不过是分配者,而且我们倘有丝毫骄色,也就不配作为一个分配者了。那将不成其为TRANSIREBENEFACIENDO,那将成为一种精神上的享受。您若是鼻翼鼓起那么一点,对自己说:我在扮演救世主的角色。今天早上若是您处在我的地位,使一户人家起死回生,您便会那么想。但是,您也就成为一个沙达那帕鲁斯①了!一个拙劣的沙达那帕鲁斯!那些先生没有一个人在行善时想到自己,要克服任何虚荣心、任何骄傲、任何自尊,而那是很难的。好了!……”

  ①沙达那帕鲁斯,传说中的亚述国王。以穷奢极侈闻名。据说他极力模仿女人的声音、姿态和衣装,每天纺纱和缝衣,此处喻其矫揉造作。

  戈德弗鲁瓦对阿兰先生道过晚安,回到自己房间。他被这个故事深深感动了,但他的好奇心仍然有增无已,因为这个团体的人物群像中最重要的人物是德·拉尚特里夫人。这位夫人的生平对于他十分重要,他住到德·拉尚特里公馆的目的就是了解她的生平。他已经隐约看出这五个人的组织在从事大规模慈善活动,但他对这种活动远不如对他的女主人公关切。

  这位新来者用了几天时间来进一步观察那几位与他为邻的杰出人物,直至那时为止他还没有那么做过。于是他身上产生了一种精神现象。现代的慈善家们或许是出于无知而对这种现象不屑一顾。他的生活圈子对他产生了一种积极作用。大气环境对于繁衍其中的生物的生存条件会发生影响,这条统治物质世界的规律同样适用于精神世界。因此,把罪犯囚禁在一起是一种最大的社会罪恶,把他们相互隔离也是一种未必成功的试验。罪犯应该送进宗教机构,生活于“善”的奇迹的包围之中,而不是留在“恶”的奇迹的环境里。这类事情可以期望教会方面的竭诚相助,它既然能派传教士到野蛮或未开化的国度去,又怎能不高兴万分地交给各修道会一项使命,以接纳文明社会中的那些“野蛮人”,并对他们宣传教义呢?所有的罪犯都是无神论者,而且他们犯罪经常是出于无知。戈德弗鲁瓦发现,他们要求他具备的品质,这五个人都具备,他们不骄矜,不虚荣,真诚的谦卑而虔敬,没有丝毫带贬义的虔诚的矫揉造作之处。这些道德品质是有感染力的,他产生了模仿这些无名英雄的愿望,终于如饥似渴地钻研起他最初蔑视过的那本书来。在半个月的时间里,他的生活已变得简朴、变得象受宗教精神陶冶后的真正生活。他的好奇心起初还带那么多世俗气,由那么多庸俗的原因激起,后来也变得纯洁起来。他的好奇心依然没有泯灭,那是因为,对德·拉尚特里夫人很难不感兴趣。但他表现得很有分寸,这不是有意做作,因此得到了那些人的赞赏,他们和修士一样,神圣的精神使他们的感觉异乎寻常的深刻。任何一种体系、学说能将精神力量集聚起来,而这又使感官的能力成倍增长。

  “我们的朋友尚未皈依,”善良的韦兹神甫说,“但他有皈依的愿望……”

  一个意外情况使戈德弗鲁瓦提前听到了德·拉尚特里夫人的故事,使他的愿望迅速得到了满足。

  当时全巴黎都在关注圣雅各城门口发生的一个骇人听闻的刑事案件的结局。这个刑事案件在我们的重罪法庭年鉴里占有引人注目的地位。这个案件之所以轰动一时,是由于罪犯本身的表现,他们胆大包天,智力远较一般犯人高超,答辩极其厚颜无耻,震惊了整个社会。必须说明,德·拉尚特里公馆没有任何报纸,戈德弗鲁瓦从教他簿记的师傅那里听说罪犯的上诉已被驳回。这个案件远在他住进德·拉尚特里夫人的房子以前便已发生了。

  “你们遇到过象这些坏蛋一样残忍凶暴的人吗?”他对未来的朋友们说,“你们要是碰到这种人会怎么对待他们呢?……”

  “首先,”尼古拉先生说,“没有什么残忍凶暴的坏蛋,只有应该送到沙朗通疯人院去的病人。但是,除去这些罕见的医学上的例外情形,我们所看见的只是些没有宗教信仰的人,或者是不明事理的人,而以慈悲为怀的人的使命,就是矫正这些扭曲的灵魂,把迷途的人领上正路。”

  “而且,”韦兹神甫说,“对于传教者来说,一切都是办得到的,因为他有上帝佑助……”

  “可是,假如把这两个罪犯交给你们,”戈德弗鲁瓦说,“你们却不会得到任何结果。”

  “那是时间不够。”阿兰老先生指出。

  “一般总是把始终不知悔改的人交给宗教,而且时间又短,不足以创造奇迹。”尼古拉先生说,“您所说的那两个人到我们手里会变成极其出色的人,他们精力异常充沛。但他们一旦犯下了谋杀罪,我们就不可能照料他们了,世俗的法律把他们包办了……”

  “这么说,”戈德弗鲁瓦问,“您是反对死刑的?……”

  尼古拉先生蓦然起身走了出去。

  “您永远别在尼古拉先生面前谈论死刑,他曾经监斩一名犯人,他认出那是他的私生子……”

  “而且他是清白无辜的!”约瑟夫先生说。

  这时,德·拉尚特里夫人于离开客厅一段时间之后,又回到了客厅。

  “总而言之,”戈德弗鲁瓦又对约瑟夫先生说,“您应当承认,没有死刑,社会就无法继续存在。而那些明天早上即将被砍掉的……”

  戈德弗鲁瓦感到自己的嘴被一只手用力捂住,韦兹神甫把面色苍白、奄奄一息的德·拉尚特里夫人搀走了。

  “您干了什么事啊!……”约瑟夫先生对戈德弗鲁瓦说,“您把他带走好吗,阿兰?”他放开掩着戈德弗鲁瓦嘴的手,随着韦兹神甫走到夫人房间。

  “来吧,”阿兰先生对戈德弗鲁瓦说,“您使我们不得不把夫人的生活秘密告诉您。”

  过了一会儿,象那位老先生把自己的故事告诉年轻人的时候一样,他们俩又到了阿兰老先生的房间里。

  “请您讲吧。”戈德弗鲁瓦说,脸上显出十分痛心的神色,因为他惹出了在这座神圣的房子里可以称之为灾祸的事件。

  “我等着曼侬来,给我们报个平安。”老先生侧耳聆听着女仆上楼的脚步声。

  “先生,夫人好了。”神甫先生哄骗她说,大家谈的是另一回事。曼侬说着,对戈德弗鲁瓦投去一个近乎愤怒的目光。

  “上帝啊!”可怜的年轻人叫道,泪水涌上了眼睛。

  “算了,请坐吧。”阿兰先生对他说,自己也坐了下来。

  他停了一会,以集中自己的思路。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这种才能,来恰如其分地叙述她那历经残酷考验的生活。”这位善良的老人说,“您若是发现我笨嘴拙舌,不足以描述其中的事件和灾难,就请您多加包涵。您想想,我离开学校已经那么多年,况且我又是一个重思想甚于重实效的世纪造就出来的。那是个毫无诗意的世纪,无论说什么事都是直截了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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