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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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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上的人发现山上长出了极好的牧草,由于有了优良的牧场,牛奶的产量也多了,所以大伙甚为惊异。这一成就的影响极大。人人都学我的样子,开渠灌溉。牧草,牲口,各种产量都翻了几番。从那时起,我才有可能放心地对这块还是荒芜的土地进行改造,对至今缺少知识的居民加以教化。好了,先生,我们这些孤独的人,太爱唠叨了。如果有人向我们提个问题,我们回答起来就没完没了。我到这个山沟里来的时候,人口只有七百,现在已经有两千了。最后一个白痴的处理使我赢得了大家的尊敬。我对我治下的居民一向是既宽厚又威严,所以我成了本区的权威人士。我尽一切努力争取别人的信任,但不央求别人信任我,也不做出一副要别人信任的样子。我凭我的宗教信念,履行我的一切诺言,即便最无足轻重的诺言,以此来换取大家对我本人的最大尊敬。那个可怜的人,您刚才亲眼看见他死去了。我曾答应照顾他,并且比他以前的保护者们还要照顾得好。他象市镇的养子一样,受到赡养和照料。后来居民们终于懂得了我强加给他们的好事。然而,他们仍旧保留着一点过去迷信的残余。我并不责备他们,反而常常把他们对痴呆症患者的崇拜作为例子,劝告聪明人帮助不幸者。”贝纳西停了停,接着他看到了自己住宅的屋顶,说:“我们到了。” 他叙述自己公职生涯中的这段插曲,似乎是出于支配遁世者的那种一吐为快的需要,并不指望听他讲的人说半句赞美或感谢的话。 “先生,”骑兵少校说,“我已擅自把我的马拴在您的马厩里了,当您知道了我此行的目的,我想您会原谅我的。” “啊!目的是什么?”贝纳西问,好象放下了心里牵挂的事,记起他的同伴是个外乡人。 他生性坦率,感情易于外露,所以把热奈斯塔当作熟人一样接待了。 “先生,”军人回答说,“我听说格勒诺布尔的格拉维埃先生曾被您收留住在您家里治疗,并且几乎奇迹般地治好了病。我是怀着得到同样治疗的希望来的,虽然不具有获得您照顾的同样资格,但,也许我值得您照顾!我是个老军人,身上的老伤使我不得安生。您至少需要一周时间来观察我的病状,因为我的伤痛不是每天都发作……” “好吧,先生,”贝纳西打断他的话,说,“格拉维埃先生住过的房间随时可供使用,请进……”这时医生兴冲冲地把门推开,热奈斯塔将此视为医生很乐意家里有个寄宿治病的客人。他们进了住宅。“雅柯特,”贝纳西叫道,“这位先生在这里用晚餐。” “不过,先生,”军人接口说,“最好我们先商定价钱……” “什么价钱?”医生问。 “膳宿的价钱。您不能养着我,我和我的马,而不……” “如果您是有钱人,”贝纳西回答说,“您就付钱;如果不是,我什么也不要。” “什么也不要,”热奈斯塔说,“我觉得太贵①了。不管富还是穷,十个法郎一天,您的医疗费另算,您满意吗?” “对我来说,招待客人是人生一乐,再没有比收取费用更叫人不愉快的了。”医生皱起眉头说。“至于治疗,您讨我喜欢,我才给您治呐。我的时间属于这个出沟里的人,有钱人是买不去的。我既不要名,也不要利,既不要求病人赞扬,也不要求病人感谢。您给我的钱将送到格勒诺布尔的药房里去,购买本区穷人不可缺少的药物。” 谁听了这番说得生硬但不伤人的话,都会象热奈斯塔那样暗自想道:“这可是个好人啊。” “先生,”军人以其惯有的固执坚持说,“那么,我就给您十个法郎一天,您愿意怎么用就怎么用。这事讲妥了,我们彼此会相处得更好。”他拉住医生的手,以动人的真挚之情握着,补充说:“我虽然付给您十个法郎,但我并不是阿拉伯人②,您以后会知道的。” ①法文“贵”与“珍贵”同为一词,作者在这里显然是一语双关。 ②意思是说:我并不是一个不讲情义的人。 经过这番贝纳西丝毫无意显示慷慨或慈悲的争执之后,那位自称病人的人走进了医生的屋子。屋里的一切都与大门的破损和主人的衣着相称。屋里的种种细节都证明主人对无实用价值的东西漠不关心。贝纳西领着热奈斯塔穿过厨房,这是去餐室最近的路。虽然厨房象小客栈的厨房一样被烟熏得发黑,炊事用具却一应俱全,这项奢侈倒是雅柯特的业绩。她原是本堂神甫的女仆,说话老用我们,并以主人的姿态主持着医生的家务。壁炉的炉台上搁着一只长柄的暖床炉,擦得亮锃锃的,很可能是因为雅柯特喜欢冬天睡得暖和,顺便也用它给主人烘烘床。据她说,她的主人什么也想不到。贝纳西之所以雇用她,是因为她具有对别人也许是不可容忍的缺点。 雅柯特喜欢在家里主宰一切,而医生本来就希望遇到个给他主持家务的女人。雅柯特买进,卖出,修理,调换,安放,搬动,整理,弄乱,一切都随她高兴。主人从来没有一句批评。所以雅柯特无拘无束地管着院子、马厩、男仆、厨房、住宅、花园和主人。换洗衣衫,储备食物,全由她自己说了算。她决定猪的饲养和屠宰,训斥花匠,规定午餐和晚餐的食谱,从地窖跑到阁楼,从阁楼跑到地窖,爱打扫什么就打扫什么,随她的高兴,不受任何阻拦。贝纳西只要求做到两件事:六点钟吃晚饭,每月只花一定数量的钱。一个万事顺心的女人总是乐呵呵的。所以雅柯特笑容满面,上下楼梯时象夜莺一样唱着歌儿,不唱歌的时候总是哼着歌儿,不哼歌的时候总是唱着歌儿。她天生爱清洁,把屋里收拾的干干净净。据她说,如果她的作风不是这样,贝纳西先生就可能非常不幸。因为这位可怜的人是如此不拘小节,人家可以让他把卷心菜当竹鸡吃。若是没有她,同一件衬衫他常常会穿一个星期也不换。可是雅柯特折叠衣衫被单从来不觉疲劳,生性喜欢擦桌子抹板凳,喜欢干净得象寺院那样一尘不染,明亮舒适。她厌恶灰尘,总是不停地掸呀,洗呀,濯呀。外面大门那副样子使她心里非常难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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