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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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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摩日的主教府坐落在维埃纳河畔的一个山岗上,它的花园,靠装了栏杆的厚实的墙壁支撑,顺着自然下降的地势层层展开。山岗很高,对岸的圣艾蒂安城关似乎匍伏在它最后一层台地的脚下。从那儿望去,随着人们散步的方向不同,河流或竖或横地在一片绚丽的景物中淌过。朝西,流经主教府花园后,维埃纳河沿圣马夏城关绕了一个优美的弧形流入城市。过了城关不远,有幢漂亮的乡间住宅,名为克吕佐,从最突出的平台上可以望见宅内的花坛,远远看去,与城关的钟楼浑然一体。克吕佐对面是座遍植杨树的新月形岛,韦萝妮克在少女时代称之为法兰西岛。东边,远处重峦叠峰。媚人的风光和简朴多姿的建筑,使主教府成为这座在建筑材料的选择和建筑艺术上均不出众的城市里最惹人注目的宏伟建筑物。花园里这些引起作画中游的人们瞩目的种种景象,杜泰依长老早已熟悉,因此,他由德·格朗库尔先生陪着走下一层层台地,并不注意夕阳给古老的墙垣、斜坡的栏杆、城关的房舍和维埃纳河水面涂上红色、桔黄和淡紫的色调。他来找主教,主教这时正坐在最后一层台地角上的葡萄藤绿廊下吃餐后点心,沉醉在迷人的晚景中。岛上的杨树在河中拉长的倒影此刻似乎把水面分隔开来,发黄的树梢在阳光下犹如金枝金叶。浓淡不一的块块绿色,程度各异地映射出夕阳的余晖,交织成一片充满伤感的斑斓色彩。谷底,一层闪着点点金光的水泡在维埃纳河中随着夜晚的轻风抖动,鲜明地映出圣艾蒂安城关一片褐色的屋顶。圣马夏城关沐浴在阳光下的钟楼和屋脊,掩映在葡萄架的藤蔓间。半藏于河湾里的外省城市轻柔的低语,和熙的空气,一切都使高级教士心宁神安,那是所有论述过消化问题的作者们要求的心境;他两眼不由自主地盯着河右岸圣艾蒂安城关那边,岛上杨树的巨大荫影罩住园子围墙的地点,老潘格雷和他的女佣就在这园子里双双被害;但当两位代理主教令他想起的种种困难搅扰了他当时的小小快乐时,他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捉摸的思想。 两位教士以为是烦恼分了他的心,其实相反,高级教士在维埃纳河的沙子里看到了德瓦诺夫妇和法院正在寻找的谜底。 “大人,”德·格朗库尔长老走过来对主教说,“一切都无济于事,我们将悲痛地看着可怜的塔士隆心怀对宗教的蔑视死去,他将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宗教,把可怜的帕斯卡尔长老骂得狗血喷头,朝耶稣受难十字架吐唾沫,他什么都不再相信,甚至地狱。” “他会吓坏老百姓,”杜泰依长老说,“这件大丑闻和它引起的恐惧将掩盖我们的失败和无能。所以我来的时候对德·格朗库尔先生说,这个场面将使不止一个罪人投入教会的怀抱。” 一席话把主教搅得心烦意乱,他把一串正吃着的葡萄放在一张乡村风味的木桌上,擦了擦手指,招呼两位代理主教落座。 “帕斯卡尔长老没有干好,”他终于说。 “他最后一次去监狱碰到的场面使他得了病,”德·格朗库尔长老说,“因他身体不适,我们才没带他来讲讲困难,大人下令做的一切尝试都不会成功的。” “囚犯一看见我们的人就扯起嗓子唱下流歌,用声音盖住我们想对他说的话,”坐在主教身边的一位年轻教士说。 这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右胳臂肘支在桌子上,白净的手懒洋洋地垂在一串串葡萄上挑选颜色最深的颗粒,象常客或宠儿一般自在和随便。他是德·拉斯蒂涅男爵的弟弟,与利摩日的主教沾亲带故,既是高级教士的常客,又是他的宠儿。年轻人献身教会出于财产原因,主教让他当自己的私人秘书,以便给他时间等待晋升的机会。加布里埃尔长老的姓氏注定他将谋得教会中最显要的职位。 “我的孩子,原来你去过了?”主教对他说。 “是的,大人,我一露面,这不幸的人便用最不堪入耳的话辱骂我和您,他的言行让教士无法在他身边呆下去。大人是否允许我进一言呢?” “让我们听听上帝有时放在孩子们口里的智慧之言吧,” 主教微笑道。 “他不是叫巴兰的母驴开口了吗?①”年轻的德·拉斯蒂涅神甫急嘴快舌地回答。 ①典出《旧约·民数记》第二十二章,摩押王巴勒惧怕以色列人,求先知巴兰诅咒他们,巴兰骑驴前往摩押国,上帝派天使三次挡住母驴的去路,母驴受巴兰打骂,竟开口说话,巴兰终于看见天使挡道,便按上帝旨意说服摩押人不与以色列为敌。 “据某些评注者说,母驴不大清楚它讲的是什么,”主教笑着反唇相讥。 两位代理主教微微一笑;一来这是主教大人开的玩笑,二来这玩笑是对年轻神甫的温和嘲讽,他受到聚在主教身边的要人和野心家的忌妒。 “我的意见,”年轻的神甫说,“是请求德·格朗维尔先生再次暂缓执行判决。囚犯得知推迟几日是因为我们说了情,也许会假装听我们讲话,而如果他听我们……” “看到他的行为给他带来的好处,他会坚持不改的,”主教打断他的宠儿说。“先生们,”他沉默片刻后接着说,“城里人了解这些细节吗?” “哪一家不谈论这事?”德·格朗库尔长老说,“好心的帕斯卡尔长老作最后一次努力落得的下场是眼下一切谈话的主题。” “塔士隆应于何时处决?”主教问道。 “明天,有集市的日子,”德·格朗库尔先生回答。 “先生们,宗教不能甘拜下风,”主教嚷道,“这件案子越引起人们注意,我越要获得辉煌的胜利。教会处境艰难。我们不得不在一座工业城市创造奇迹,在这座城市里,对宗教教义和君主制学说的反叛精神根子扎得很深,产生于新教、今天称作自由主义——哪怕明天再换个名字——的审查制度扩展到一切事物。先生们,到德·格朗维尔先生家去吧,他完全站在我们一边,告诉他我们要求缓刑几天。我将去看看那个不幸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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