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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可是,太太,沙帕鲁的肖像我不愿意留给脱鲁倍神甫;那是特意为我画的,属于我的,希望替我要回,其余的东西我都放弃就是了。”

  德·利斯托迈尔太太道:“既然这样,我就上迦玛小姐家走一趟吧。”

  说这句话的口吻显出德·利斯托迈尔男爵夫人花了很大的劲硬逼自己,预备忍着委屈去满足老姑娘的虚荣心。

  她又补上两句:“我要想法把样样事情安排妥贴,可是没有把握。你去找德·布尔博讷先生,让他替你把撤回诉讼的呈子正式办起来,写好了交给我。再托总主教帮帮忙,或许事情可以了结。”

  皮罗托心惊胆战的出去了。脱鲁倍在他眼中变得象埃及的金字塔一样大:一双手在巴黎,胳膊肘子在圣迦西安大堂的迥廊底下。

  皮罗托心上想:“他!他竟有本领不让德·利斯托迈尔侯爵进贵族院?……托总主教帮帮忙,或许事情可以了结!”

  在这样重大的利害关系前面,皮罗托好象只是一个虱子:

  他自己也承认了。

  皮罗托搬走的消息特别令人奇怪,因为大家摸不到底情。

  德·利斯托迈尔太太说侄儿打算成家,退出海军,她要扩充上房,不能不收回副堂长住的屋子。至于皮罗托撤回诉讼,外面还无人得知。

  德·布尔博讷先生出的主意就这样乖巧地执行了。两个消息传到副主教耳朵里,他的自尊心定会满足,知道德·利斯托迈尔家即使不投降,至少已经保持中立,对坚信会的势力也表示默认了:默认对方的权势不就等于认输了吗?但案子还在法院里悬而未决。这岂不是一边低头一边威胁吗?

  这么一来,德·利斯托迈尔家在斗争中所处的地位跟副主教完全相同:置身局外而能操纵一切。不料忽然出了一桩大事,使德·布尔博讷和德·利斯托迈尔缓和敌人的计划越发难于成功。迦玛小姐隔天从大堂出来受了凉,上了床,说是病势凶险。城里人就沸沸扬扬,假仁假义地对她表示同情。

  “迦玛小姐一生清白,这场官司侮辱了她,她受不了。她虽然理直,一气之下也快气死了。皮罗托害了恩人性命……”那个无孔不入的女人帮口所放的空气,内容就是这几句话,图尔城里的人挺高兴争相传说。

  德·利斯托迈尔太太到了老姑娘家得不到结果,下不了台,便恭恭敬敬要求见副主教。脱鲁倍一向被这位太太轻视,如今能在沙帕鲁的书房中壁炉架旁边接见她,大概心中很得意;双方所争的两幅名画就挂在壁炉架高头。脱鲁倍让男爵夫人等了一会才答应接见。朝臣也罢,外交家也罢,不论是谈判私人利益还是国家大事,从来没有比男爵夫人和神甫两个出台照面的时候手段更高明,说话更虚假,心计更深的了。

  中世纪的骑士进场比武之前,副手①总帮他穿戴盔甲,指点几句,替他打气;同样,老狐狸事先也嘱咐男爵夫人:

  “别忘了你扮的角色是和事佬,不是当事人。脱鲁倍也是中间人。你每句话都要掂斤估两。副主教的声音语调值得细细推敲。只要他拿手去摸下巴颏儿,你就得手了。”

  ①骑士比武和决斗一样,双方都有副手担任见证,故亦称证人。

  某些素描家喜欢用漫画来表现心里想的跟嘴里说的不一致,那是谈话之中常有的现象。现在神甫和贵族太太舌剑唇枪交起锋来,若要体会其中的妙处,必须在表面上平淡无奇的说话之下,揭露出双方隐藏的思想。德·利斯托迈尔太太先表示皮罗托的诉讼使她感到遗憾,然后说希望这件事能在双方都满意的情形之下宣告结束。

  神甫口气很严重地说:“太太,祸已经闯下了。贤德的迦玛小姐快死了。(他心上想:那蠢姑娘跟约翰修士①一样不在我心上;可是我要把送她性命的责任推在你们头上,叫你们良心不得安宁,只要你们发傻把事情当真。)”

  ①约翰修士是中世纪传说中的一个怪人,据说曾在某处当过教主兼国王,做过许多奇事。

  男爵夫人回答说:“先生,我知道了迦玛小姐的病,就要副堂长撤回诉讼,公事我特意带来,交给那位贤德的小姐。(她心上想:坏东西!你的心思我猜到了。现在我们撇清了自己,看你还能不能诬蔑我们!可是你呀,你要收下了撤回的公事,你就不打自招,承认是同党!)”

  双方不出一声,静默了一会。

  终于神甫低下大眼皮盖住他的老鹰眼睛,免得泄露心中的情绪,一边说:“迦玛小姐的俗务与我不相干。(嘿!我不上你的当!可是谢谢上帝!那般混账律师不会再把官司打下去带累我了。利斯托迈尔家这样奉承我有什么作用呢?)”

  男爵夫人回答说:“我对皮罗托先生的事正如先生和迦玛小姐的利益一样渺不相关;不幸他们的争执会影响到教会,我出来调解,认为先生也是个中间人……(她想:脱鲁倍先生,咱们都心中有数。我话中带刺,你感觉到没有?)”

  副主教说:“太太,怎么谈得上影响教会呢?宗教高高在上,不是凡人所能侵犯的。(他想:教会就是我啊!)”又道:

  “太太,上帝对我们的判断才不会错误,我心目中只有上帝的法庭。”

  男爵夫人道:“那么让我们使人间的判决和上帝的判决归于一致吧。(对,教会就是你。)”

  脱鲁倍神甫换了一种口吻,说道:

  “令侄不是去过巴黎吗?(他想:你该知道我的颜色了吧?以前你瞧我不起,我可是能压倒你们。你是来投降的。)”

  “是的,先生,多谢你关切。他今晚就得回巴黎,部长对我们太好了,特意召他去,不愿意他退伍。(她想:阴私鬼,你压不倒我们的,你开的玩笑,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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