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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对问题的这第二方面所作的最重要的解释尽管听起来可笑,但却能为人类半数的各个民族所接受,他们编造了许多非常有趣的神话。他们一往情深,始终不渝:对他们来说,一切都是上帝,甚至恐惧以及由恐惧而产生的怯懦、罪恶以及因之而来的狂欢纵饮,也是上帝。如果接受泛神论(少数几个伟大人物的宗教)的说法,谁又能知道道理在哪一边呢?沙漠中自由自在的野蛮人赤身露体,但是道德高尚,行为正派,他们倾听太阳的声音,与大海交谈,道理在这些野蛮人一边吗?文明人用撒谎换取最大的享受,他们折磨自然,逼迫自然,靠此获得一枪在肩,机关算尽,不过加速自己死期的到来并在欢乐中为自己招致各种疾病,道理是否在这些文明人一边呢?当瘟疫的铁耙、战争的犁铧和荒漠的恶神降临到地球上某一个角落,横扫一切的时候,到底是努比亚①的野蛮人还是底比斯②的贵族取得了胜利呢?你们的疑问,从上到下,包罗一切,包括对目的和手段的怀疑。如果物质世界看来是不可解释的话,精神世界所提供的,对上帝不利的证据就更多了。

  ①努比亚,非洲一地区,相当于今苏丹北部。

  ②底比斯,希腊古城名。

  “那么,到底进步在哪里呢?如果一切都是逐渐完善的话,我们为什么在孩提时代便死去呢?为什么各个民族不能永久存在呢?来自上帝并寓于上帝之中的世界是否静止的呢?我们的生命是否只有一次呢?我们能永生吗?如果我们只有一次生命,而我们尚不认识的大千世界却在发展,不断向我们施加压力,那我们就自由行动吧!如果我们能够永生,那就听任世界自己发展好了!生逢自然转变的时候,是否就是罪过呢?如果人在巨大转变的时候犯罪了,在成了转变的牺牲品以后,是否还会因此而受到惩罚呢?如果世界上存在幸福的地方而上帝又不立即把我们送去,那么他的仁慈又在哪里呢?如果上帝不知道他考验我们的结果,那他又有什么预见性呢?为什么所有宗教都要求我们选择,或到永恒的大锅中煎熬,或者穿着白袍,手拿棕榈枝,头戴光环走路呢?这种异教徒的发明是否上帝的最后决定呢?以盘算为德行,在几个小时的时间内完成某些奇怪而且往往违反自然的行动的人可以获得一切宗教都向他们保证的,永恒的快乐,但有哪个正直的人认为这种以盘算为德行的做法对人和上帝不是一种侮辱呢?给人以容易冲动的官能,却又禁止人去满足此种官能,那岂不是太可笑了吗?再说,如果好与坏都不存在的话,这微弱的反对又有何用?坏到底存在不存在呢?如果各种形式的物质都是上帝,那么坏也是上帝了。上帝使人类具有推理和感觉的能力,目的是使人类运用这种能力,那么给人类的痛苦寻找一种意义,询问未来的休咎,就是完全可以原谅的了。如果这些正直而严峻的推理可以得出这样结论的话,那会造成多大的混乱啊!这个世界便没有任何稳固性可言了,也就是说,任何事物都既不前进,也不停止,一切都在变化,一切都不毁坏,一切都在修理之后重又恢复旧观,因为,如果你的思想不经你严格地证明凡事皆有结束,同样也不可能证明物质的任何最小部分可以消灭:这一部分物质可变,但不可灭。如果不可控制的力量使无神论者占了上风的话,那么,有意识的力量便不可解释,因为它既然来自上帝,怎么会遇到重重障碍,怎么不可能立即取得胜利呢?如果活人看不见上帝,死者也找不到上帝,那么,上帝又在哪里呢?偶像崇拜和一切宗教,你们象房子那样坍塌吧!因为你们尽管是一切社会的支柱,但你们实在太脆弱了,支撑不住社会大厦,使所有根深蒂固的国家亦难免沉沦、衰落和被人遗忘!道德和正义,你们也可以休矣!我们的罪过完全是相对的,那只不过是上天的安排,我们无从知道其原因!一切都是上帝。要不,我们就是上帝,要不,上帝就不存在!百岁的孩子,每一年都在你额头上铺下不信宗教的坚冰,于是,你变成了老人!这就是你的科学,你的思考的全部总结。亲爱的贝克尔先生,你头枕怀疑之枕,认为找到了最合适的答案,这样,您便和大多数人没有区别了。这些人心想:‘既然上帝并没有赐给我们一条代数定律来解决这个问题,相反,却给了我们那么多的知识,使我们将来一定能从地球飞向星空,所以,我们别再考虑这个问题了。’这难道不是您内心的想法吗?我避开这些想法了吗?难道不正好相反,我清楚而具体地指出了这些想法?也就是说,有两种教义:其一,二元对抗论。根据这一理论,上帝虽万能,但好斗,在战斗中消亡;其二是荒谬的泛神论。据此理论,既然一切均是上帝,则上帝并不存在。一切宗教均源出于这两种理论,地球上的人类均努力谋求各种宗教的胜利,但这两者都是有害的。现在我们手里有一柄双刃的斧子,您用这柄斧子砍掉你们曾经在画图中捧上七彩云霞的白种老人的头,现在把斧子递给我吧!”

  贝克尔先生和维尔弗里注视着姑娘,脸上露出惊惧的神色。

  “信仰,”刚才姑娘说话时是男子的腔调,现在又恢复了女人的声音,“信仰是一种天赋!信仰就是感觉。要信仰上帝,必需感到有上帝。人获得这种感觉是一种缓慢的过程,如同你们在伟大的人物、战士、艺术家和科学家、有知识的人、从事生产的人、从事活动的人身上所看到的惊人的能力一样,是逐渐获得的。思想,即你们所看到的各种事物之间的种种关系,是可以学会的一种精神语言,对吗?信仰是天上真理的集合体,同样也是一种语言,但高于思想,如同思想高于本能一样。这种语言也是可以学会的。信教者只要一声呼喊,一个手势,信仰便把一柄光闪闪的宝剑放在他手里。他可以用这柄剑劈开道路,照亮一切。先知不再从天上下来。他注视着天空,一言不发。世界上有一种生物,他有信仰,能看得见,有知识,有能力,有爱心,他祈祷,他等待。他服从命运,向往光明的王国,他不象信教者那样高傲,也不象先知那样沉默;他倾听并回答。对他来说,黑暗时代的怀疑并不是杀人的武器,而是一根导线;他接受各种形式的战斗,学习各种语言;他不发脾气,他怜悯别人;他不定任何人的罪,也不杀任何人,他救人、安慰人;他不象侵略者咄咄逼人,而是象能穿透一切、温暖一切、照亮一切的光芒那样柔和、纤细。在他眼里,怀疑既不是不信宗教,也不是亵渎神明,更不是一种罪行,而是一个过渡的阶段,从这里,人可以向后转,返回黑暗,或者朝前进,走向光明。所以,亲爱的牧师,我们摆摆道理吧。您不相信上帝。为什么呢?根据您的看法,上帝是不可理解的,没法解释的。好,我不想对您说,完全理解上帝的只有上帝自己;为了保留证实我认为可以相信的东西的权利,我也不对您说,您否定您认为不可解释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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