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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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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格朗维尔夫人的面色发青,加上一脸的正经相,使任何走到她身旁的人都立刻收敛起一切欢声笑语。这类突然的变化,究竟应当归咎于信女长期苦行的积习(须知假虔诚并非真正的虔敬,犹如吝啬决不是节俭)呢,还是应当怪罪假虔诚者天性里的枯涩空虚?这是很难说得清楚的。没有表情的美貌,也许本身就是一种欺骗。这位年轻妻子一看见格朗维尔就摆出那副冷静沉着的笑脸,那在她好比是一种耶稣会士的幸福公式,以为借此便可满足婚姻生活的一切要求。她那悲天悯人的态度对别人是一种伤害,她那毫无热情的美貌,在熟识她的人眼中无异是一种畸形,她最温存的话语,听来也不免令人厌倦。因为这话语不是真情实意的流露,而是出于安守本分的需要。在生活经验的教训之下,或者靠了丈夫的严加督导,妻子的某些缺点诚然可以改正,但错误的宗教观念一旦泛滥横行,却是无法战胜的。为了争取永恒的福祉而放弃世俗的乐趣,这种思想超越了任何其他观念,并使人们对一切苦难都能逆来顺受。为了身后的我,这难道不是一种神化了的利己主义吗?于是,在那位永远正确的司铎和年轻信女的“法庭”上,连教皇也受到了谴责。“万万不可输理”,这种感情对于那些武断的心灵来说,已经取代了一切其他感情。一个时期以来,在这对夫妇的思想上展开了一场静悄悄的战斗,而代理检察长很快就厌倦了这场永无终止的斗争。从早到晚面对着一副似乎含情脉脉、实则虚情假意的容颜;只要你表示一点微不足道的心愿,便招来一顿不问青红皂白的训诲;这情形哪个男人、哪一种禀性能够忍受得了呢? 妻子利用你的一往深情来掩护她那死灭了的心灵,她似乎已经下定决心采取面慈心狠的态度,决不作丝毫退让;她准备欣然扮演殉道者的角色;她把丈夫看成是上帝手中的工具,是用来折磨她,以代替将来净界里的鞭笞的祸害。对于这样一个女人,你又有什么办法呢?什么样的绘画作品才能表现这类女人呢?她们夸张、歪曲了最美好的宗教信条,以致使人们对美德也产生了厌恶;而圣约翰①对宗教教义却是这样概括的:“愿你们彼此相爱!”如果有一家服装店里只剩下一顶便帽,被搁置在货架上无人问津,或者准备发往海外推销,那么格朗维尔便能料定,他妻子准会把它买来;如果生产出一种色彩、图案极不理想的布料,她一定会选中它做自己的衣料。这类可怜的信女,其穿着打扮是很不中看的;缺乏情趣,是和假虔诚不可分割的缺点之一。于是,在最需要倾诉感情的家庭生活中,格朗维尔却孤独无伴:无论是交际应酬、参加宴庆或观剧,他都独来独往。家里没有任何同他意趣相投的东西。在妻子的床帏和他的卧榻之间,安放着一个巨大无比的十字架,仿佛是他厄运的象征。它所表现的,不正是一位被处死的天神,一位正值青春焕发、风华正茂之际就被杀害了的半人半神式的人物么?安杰莉克恰是以潜修德行为名,将自己的丈夫钉上了十字架。这十字架上的象牙,还不及安杰莉克的心来得冷酷。不幸正是从这对夫妻的两张眠床之间产生的:这位年轻妻子把婚事的乐趣仅仅看作是应尽的本分。 ①据《新约》记载,圣约翰是耶稣十二个门徒中的四大门徒之一。 正是在那儿,在某个行圣灰礼仪的星期三,提出了斋戒问题,她板着面孔,以不容分辩的口气,三言两语地宣布了在封斋期①守全斋。这一回,格朗维尔倒并不认为有必要驰书教皇,征询主教会议的意见,询问应怎样实行封斋、四季斋和节前斋。这年轻检察官的不幸是一种深创巨痛;然而他却无处诉苦:他能够说什么呢?他有一位年轻貌美的妻子,她懂得克尽己责,安守本分,她品德高尚,甚至在这方面堪称楷模!她每年生一个孩子,无不一一亲自抚养,并以标准的信条来教育他们。悲天悯人的安杰莉克被捧成了圣洁的天使。同她过从甚密的那一批老太婆(因为那时年轻女人专心搞假虔诚还没有蔚为风气),对于德·格朗维尔夫人的矢忠矢诚一致赞不绝口;她们虽然不至于把她当作贞女崇拜,但至少已将她看成一位殉道者。她们并不责怪妻子顾虑重重,而是非难丈夫繁衍后代的粗野行径。渐渐地,由于事务繁忙,家庭生活毫无乐趣,孤单单地出入社交界也令他极感厌倦,格朗维尔在三十二岁上便变得萎靡不振了。他觉得生活极其可厌。不过他非常看重自己的地位及其承担的义务,因而不肯率先去过放荡的生活,于是,他试图借工作来自我排遣,便着手撰写一部法律方面的巨著。他本来寄希望于这种寺院式的宁静,但结果却好景不长。不辱天命的安杰莉克发现他躲开了社交界的酬酢,并且颇为规律地呆在家里工作,便试图劝他改变信仰。她深知丈夫有些思想很不符合基督教的教义,并为此深感痛苦,甚至有时还暗自哭泣;因为她想到:万一丈夫猝然离世,至死未作忏悔,那她就永远不能指望拯救他,使他免遭永不熄灭的地狱之火炙焚。于是格朗维尔便不断听到妻子向他灌输一些烦琐的思想、空洞的道理和狭隘的观念;妻子竟以为这是首战告捷,便妄想得寸进尺,使他投入教会的怀抱。谁知这竟成了致命的一着。信女的执拗企图战胜司法官的能言善辩,试问还有比这种暗中斗法更令人恼火的吗?还有比应付这类尖酸刻薄的无谓争吵更可怕的吗?血气方刚的男子汉宁愿受利剑剐割,也忍受不了这样的刺激。格朗维尔对自己的住所避之惟恐不及,那里的一切都已变得难以容忍:子女在母亲冷峻严厉的管束之下只好低头就范,甚至不敢随同父亲出门看戏。格朗维尔不能让他们得到任何乐趣,否则会为他们招来母亲的严厉责罚。这位生性善良的男子,竟不得不采取冷漠的态度,陷入哀莫大于心死的利己主义。幸而他及早把儿子们送进中学寄宿,总算把他们从人间地狱救了出来,还保住了自己指导他们的权利。至于母女关系,那他就很少干预了,不过他暗中下了决心:一俟她们达到婚嫁年龄,便尽快让她们出阁。但他若要采取强硬措施,处境会十分不利:妻子有一大帮老太婆撑腰,她们准会煽动普天下的众生来将他贬损得一无是处。格朗维尔别无他法,只好寂寞孤独地打发着日子。他在不幸命运的重压之下,面容已因愁苦和积劳而变得憔悴枯槁,自己看了都感到不快。加之他同社交界女子的应酬往来也不曾给他带来慰藉,反而使他对她们生出了几分戒心。 ①封斋期又名四旬斋,要求斋戒四十六天,直到复活节那天为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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