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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太阳下山的时候,三个旅行者抵达了圣詹姆斯。这是一座小城,建于十四世纪,名字是英国人起的,当时布列塔尼是他们的天下。进城之前,德·韦纳伊小姐目睹了一幕奇特的军事场景,不过她并没有很留意,因为她害怕敌人中有人认出她来,心里一慌,脚下的步子就迈快了。这时有五、六千农民驻扎在一片营地中,他们的装束和前面讲的佩勒里纳山上那些壮丁非常相似,和战争的概念则完全不相干。这群人熙熙攘攘仿佛一个大集市。必须很仔细地观察才能发现这些布列塔尼人都带着武器,他们身上五花八门的大皮袄把枪支几乎全遮住了。最容易发现的武器是大镰刀,这是几个农民在没有领到枪支前,权当代用品的。有的人在饮酒用饭,有的人在打架斗殴,高声争吵,不过大多数人倒是躺在地上睡觉。看不出他们这里有什么规矩和纪律。有一个军官穿着一身红色军服,引起了德·韦纳伊小姐的注意,她推测他一定在英国军队中服役。稍远的地方,另外两名军官正在教几个比较聪明的舒昂党人操纵大炮,这两门火炮好象构成了未来王党军队炮兵的全部家当。营里的人从旗帜上认出新来的队伍是马里尼埃的弟兄,他们发出一片狂呼乱叫表示欢迎。趁着这支队伍和神甫们在营地里引起的骚动,德·韦纳伊小姐平安地穿过了营地,进入城中。她寻到一家门面平常的旅店,这里距离举办舞会的宅子不太远。城里面人满为患,德·韦纳伊小姐吃的辛苦尽管难以想象,却也只能委屈住在一间又小又破的房间里。她安顿妥帖之后,快腿酒鬼把盛着她的衣物的纸盒子交给弗朗西娜,然后便站在那里,显出一种期待和难以描绘的迟疑表情。倘在其他时候,德·韦纳伊小姐一定有兴趣看看一个布列塔尼农民离开了本教区会是什么样,然而她现在已经断绝了这份闲情。她从钱包里取出四枚六法郎的埃居递给快腿酒鬼。

  “拿着吧!”她对他说,“你如果领我的情,那么立刻回富热尔市,不要从营地里走,也不许喝酒。”

  舒昂党人受宠若惊,他瞅瞅手里的四个埃居,又瞅瞅德·韦纳伊小姐;小姐却挥了挥手,他便走出门去。

  “小姐,您怎么把他打发回去啦?”弗朗西娜问,“您没看见城外全是兵吗?我们怎么离开呢?在城里谁来保护您呢?”

  “您不是有保护人吗?”说罢,德·韦纳伊小姐嘲弄地学了几声土行者的口哨,并且竭力模仿土行者的神态。弗朗西娜闹了个大红脸,对主人这般高兴,她付之凄然的一笑。

  “那您的保护人呢?”她问。

  德·韦纳伊小姐唰地抽出短剑,亮到布列塔尼姑娘眼前,姑娘吓坏了,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抱在一处。

  “玛丽,您到这里来想干什么!”她叫道,这是哀告的声音,并不要求回答。

  德·韦纳伊小姐却已经在专心地编制采来的冬青枝了。

  她说:“不知道冬青戴在头上好看不好看。可也只有象我这样容光焕发的脸才能用这种深颜色的头饰,你以为如何,弗朗西娜?”

  她这样叨唠着,这说明这个奇特的女人梳妆打扮的时候精神是十分轻松的。不论谁听了都很难相信此时正是她拼着性命的严重时刻。她穿了一条相当短的印度绸连衣裙,质地象是湿了水的衣裳,暴露出她窈窕的身段线条。然后,她披上一件大红多褶外套,褶裥越往两侧去便越长,把希腊式长袍的优美款式衬托得越发清晰。这身异教女祭司肉感的装束使得当时的风尚所能允许的最时髦的女装也显得不那么放肆了。为了叫这套衣服不过分轻佻,玛丽披上一条纱巾,把长袍裸露得太低的肩膀遮住。她把长辫子盘上去,在脑后做了一个松散、平顶的头发髦儿;这种发髻能使脸庞看上去略长些,给许多古代雕像增添了楚楚动人的风韵。她又在前额上面留出几个发环,梳成亮闪闪的长发卷从脸庞的两侧垂下。如此穿戴一番,如此梳理一番,她简直和希腊雕塑家的上乘杰作毫无二致。她微微一乐,表示这样的发式很中她的意,其中的细枝末节很能烘托她的姿色。然后她将准备好的冬青枝环戴上,颗颗浆果点缀在头发里,正巧和外套的颜色一致。她一面摆弄叶片,让叶面和叶背形成有趣的对比,一面在镜子里从头到脚地打量自己,判断这一身装束的效果。

  “今晚我这样子真吓人!”她说,就好象四周围满了捧场的,“就象一尊自由女神像。”

  她把短剑仔细地插在胸衣正中间,让剑柄末端的宝石露在外面,这样宝石的淡红色反光就会把人们的眼光引诱到她的胸脯上来,正是这珠宝一样珍贵的地方曾经遭到她的情敌无耻的亵渎。弗朗西娜不愿意离开主人。她看见德·韦纳伊小姐准备动身了,就找了许多理由,说一个女人在下布列塔尼的小城里赴会难免会遇到许多麻烦。她能不去为小姐脱大衣么?大街上虽说垫了沙子,却还是泥泞难行,套鞋是非穿不可的,她能不去为小姐脱套鞋么?举办舞会的房子周围有许多舒昂党人,小姐必须戴面纱以避开好奇的目光,她能不去为小姐取下面纱么?参加舞会的舒昂党人数众多,主仆二人只能从人群的夹缝中往里挤。弗朗西娜不再阻拦主人。她按照女人装束的成功首先有赖于绝对整洁这一条要领为主人作了最后修饰之后,便待在院子里。这样她可以随时冲进房子里援救主人,不至于把主人完全抛弃给命运来安排。可怜的布列塔尼姑娘总觉得主人这一进去便凶多吉少。

  就在玛丽·德·韦纳伊动身去参加舞会的时候,在蒙托朗的房间里演出了一幕怪戏。年轻的侯爵刚刚穿戴完毕,正把表示他是晚会上的头号人物的宽大的红色饰带往身上套时,居丹神甫神色忧虑地走进来。

  “侯爵先生,请快点来,”他说,“只有您能平息这场风暴,首领们争吵起来,我也不知道为的什么。他们说他们不再为国王效劳了。我估计乱子是里福埃尔这个鬼东西惹起来的。这一类争吵,起因往往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听说杜·加夫人责怪了他,说他来参加舞会衣冠不整。”

  “这个女人一定是疯了,竟然想……”侯爵叫道。

  “杜·维萨尔骑士回答说,”神甫打断了头头的话,“假如您以国王的名义真的把钱给了他……”

  “行了,行了,神甫先生,现在我全明白了。这幕戏是串通好了的,对不对?而您就是代表……”

  “我?侯爵先生!”神甫再一次抢过话头说,“我是坚决支持您的,我希望您能公平地对待我。请相信,就我微不足道的工作而言,在法兰西重建宗教祭坛,把国王扶上先王的宝座,这对我吸引力更大,而您答应的雷恩主教的职位……”

  神甫没敢往下说,因为侯爵听到这句话便苦笑起来。不过年轻的首领立刻克制住了心中的愁思,脸上挂起严峻的表情,和居丹神甫一道走进一个大厅,那里面吵吵嚷嚷,乱成一片。

  “在这里我不承认任何人的权威。”里福埃尔喊道,他的眼光火辣辣地瞅着周围的人,一面把手按在剑柄上。

  “您承认不承认理智的权威?”侯爵冷冷地问。

  年轻的杜·维萨尔骑士——更多的人知道的是他的父姓里福埃尔——在天主教军队的将军面前沉默不语。

  “先生们,到底出了什么事?”年轻的首领察看着所有人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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