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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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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办呢?我在思考时有五十岁,行动时却只有十五岁,这叫我自己都奇怪。你一直是我的理智,可怜的姑娘,但是在这件事情上,我必须扼杀自己的良知。”她停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又说:“这谈何容易?不过,你想我怎么还能随身带着一个象你这样严格的忏悔神甫?”她在弗朗西娜的手上轻轻打了一下。 “别这么说!您做的事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字?”弗朗西娜叫道,“坏东西到您身上也变得叫人欢喜了。奥莱的圣安娜在上,我为您灵魂得救不知祈祷了多少回,愿您逢凶化吉。再说,这一路我不知道您要到哪儿去,不也照样伴着您吗?”她说着,动了感情,吻着玛丽的手。 “不过,”玛丽说,“你可以离开我,如果你的良心……” “好了,别说了,夫人,”弗朗西娜不高兴地撅起嘴,“您难道想说……” “我什么也不想说,”年轻小姐口气很坚决,“不过,你必须知道,我讨厌那个花言巧语向我解释这项任务的人,我更讨厌这项任务。我对你有什么讲什么,我承认,假如不是从这个无聊的闹剧中既看到恐怖,又看到吸引我的爱情,我是不会屈从于他们的意愿的。再说,不努力去采摘几朵我神往已久的鲜花,哪怕为此粉身碎骨,我也不甘心离开这个卑劣的世界。但是,为了我身后的清白,你必须记住,假如我生活得幸福,纵使他们把大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不会同意在这出悲剧里扮演一个角色,这的确是一出悲剧呀。现在,” 她接着说,同时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假如把这出悲剧取消了,我倒会跳进萨尔特河的,不过不是自杀,我还没有活够呢!” “啊!奥莱的圣女,宽恕她吧!” “你怕什么?周而复始、平淡无味的家庭生活不能激发我的热情,这你是知道的。对一个女人来说,这是一件坏事,但是,我的心灵具有优越的感觉能力,可以承担更加猛烈的考验。我也许不会象你一样做一个温柔的女人。我不是凌驾于一般女子之上,就是跌落到一般女子之下,这究竟是为什么?唉!波拿巴将军的女人多幸福。没错,我会年纪轻轻就死掉的,因为我已经到了这样的年龄,对喝人血的娱乐并不感到害怕,就象可怜的丹东讲的那样。不过,最好把我讲的这些话都忘掉,讲话的是五十岁的女人。谢天谢地!十五岁的姑娘马上就要复生了。” 乡下姑娘打了一个寒噤。只有她了解女主人火辣辣的暴烈性子,只有她洞悉这个动荡不安的心灵中的秘密,洞悉这个女人的感情。这个女人至今觉得生活仿佛影子一般在飘逝,而她又总想把握生活。这女人曾大把大把地播种,却毫无收获,因此她虽然贞洁如初,却对自己在情感上屡受欺骗而耿耿于怀。她被没有对手的争斗弄得厌倦了,在绝望中,她宁行善而不行恶,如果善是一种享受;宁行恶而不行善,如果恶表现出某种诗意;宁愿贫困也不愿平庸,因为贫困较之平庸尚有其伟大之处;宁愿在黑暗而不可知的未来中死去,也不愿去过缺乏希望甚至缺乏痛苦的生活。从来不曾有人为一点火星而集中如许数量的炸药,从来不曾有人为爱情而耗费如许多的财富,最后,从来不曾有一个夏娃的女儿是用如许多的金子掺和在粘土中塑造的。弗朗西娜仿佛人间的天使,她照料着玛丽,她为这个人的完美而倾倒,她觉得,倘若她能使这个似乎已经因骄傲之罪而被逐出天使合唱队的人重返天国,她就完成了一项神圣的使命。 “前面就是阿朗松教堂的钟楼。”骑马人走近车子说。 “我看见了。”年轻女人冷冷地回答。 “那好。”骑马人走开了,脸上显出沮丧而又惟命是从的神情。 “快,走快点,”女人对车夫说,“现在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让马跑起来,如果可能,最好快跑。已经进入阿朗松的街道了。” 当她从指挥官身边擦过时,她用柔和的嗓音喊道: “到旅店再见,指挥官,到那里来找我。” “岂有此理。”指挥官说,“到旅店去!来找我!你就这样同一个联队长讲话……” 他向在路上飞驰的马车挥舞着拳头。 “别生气,指挥官,她袖筒里笼着你的将军肩章呢。”科朗坦笑着说,他催动坐骑,向马车赶去。 “哼!我才不会听这些家伙的鬼话,”于洛悻悻地对两个朋友说,“我宁可把将军服扔到沟里,也不愿在床上得到它。他们究竟想干什么,这些王八蛋?你们两位看出点什么名堂吗?” “看出来了,”麦尔勒说,“我看出这个女人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我想你不大懂得暗喻,她是第一执政的夫人,说不定?” “胡说!第一执政的夫人已经上了年纪①,而这一位还年轻。”于洛说,“而且,我接到的命令上说得明白,她叫德·韦纳伊小姐。她是旧贵族,这我还不懂!大革命以前,这号女人都干这种勾当。那时候,一个人转眼之间便能当上团长,办法是对这些太太说几声:我的心肝!” ①拿破仑的夫人即约瑟芬·德·博阿奈(1763—1814),博阿奈子爵于一七九四年被处死,她于一七九六年改嫁拿破仑。到一七七九年应是三十六岁。 正当士兵们,用指挥官的话说,拉开双腿的时候,这辆用作邮车的破马车已经飞驶到阿朗松大街中部的三摩尔人旅店。这辆七扭八歪的邮车轮子上的铁箍轧轧作响,旅店老板闻声来到门外。邮车停在三摩尔人旅店,这本来出于偶然,在阿朗松谁也料想不到的,可是莫尔塔涅发生的凶案却吸引了大群的人跟在车子后面。两个妇人为了躲过众人好奇的眼光,敏捷地钻进了旅店的厨房;在整个西部地区,厨房就是前厅,是必经之地。老板看看马车,正准备随两个妇人进店,车夫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当心,布律蒂斯公民,”车夫说,“后面有蓝军卫队。这车没有别的车夫,也没有快件,把这两个女公民送到你这里来全亏了我,她们花起钱来一定能象过去的阔太太,所以……” “所以,过一会儿我们一起喝一杯,伙计。”老板对他说。 德·韦纳伊小姐朝黑魆魆沾满油烟的厨房和血淋淋糊满生肉的案桌扫了一眼,立刻象小鸟般轻捷地溜进了隔壁的厅堂,因为她害怕厨房的模样和味道,也害怕那个邋遢肮脏的厨师和一个矮胖的女人,这两个人已经在仔细打量她了。 “我们怎么办呢,太太?”老板说,“在这种时候,鬼才会想到有这么多的客人!不等我把合适的饭菜做好,那个女人大概就要不耐烦了。妙,我想出一个好主意:这两个女人也是有身分的,我去叫她们同楼上的那位一起吃,怎么样?” 老板去找新到的客人,只找到弗朗西娜一个人,他怕有人听见,把弗朗西娜拉到厨房尽头,朝院子那一边,低声说道:“我想二位一定愿意单独用餐,我已经备好一桌可口的饭菜,是为一位夫人和他的儿子做的。他们想必不会反对和你们同桌共饮。”他又以一种神秘的表情补充道:“他们是贵人。” 最后一句话刚说完,老板便觉得背后被人用鞭子柄轻轻敲了一下,他猛一回头,只见身后站着一个矮墩墩的汉子。这汉子刚才悄无声息地从旁边的房间里走出来,把胖女人,厨师和小学徒吓得浑身冰凉。老板转回头,脸刷地白了。汉子把披在额头和眼睛前面的头发甩到后面,踮起脚尖,凑近老板的耳根,对他说:“失言和告密有什么结果,我们付的钱是什么颜色,这些你都明白。我们可是什么也不吝的。” 他边说边做了一个手势,为他的话加上了可怕的注释。尽管这个人被高大肥胖的老板挡住,弗朗西娜看不到他,但是她却从窃窃低语中捕捉到几个字。听到沙哑的布列塔尼口音,她象触电一样惊呆了。她在一片恐怖的气氛中朝矮子冲去,可是,那矮子象野兽一样灵活,已经跑出通向院子的旁门。弗朗西娜怀疑自己猜错了,因为她只看见一个不大不小的黑褐色狗熊似的身影,惊诧之余,她赶紧跑到窗前。透过被油熏得发黄的玻璃,她看见陌生人正迈着拖沓的步伐向马厩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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