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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得啦,看什么?”开心钥匙说,“看仁慈上帝的这个小卒子肚子上有点花纹?”

  于洛与几个士兵聚拢来,舒昂党徒已经被剥得赤条条,只见他胸口上有一个浅蓝色的刺花,图案是一颗冒着火苗的心。

  这是圣心会会友的标志。于洛在图案下认出几个字:玛丽·朗布勒坎,这大约便是此人的姓名了。

  “你看清楚了,开心钥匙,”飞毛腿说,“你小子再过一千年也猜不出这玩意儿是干什么用的?”

  “这是教皇的制服,我干吗要认识!”开心钥匙不甘示弱。

  “你这穷当兵的,一辈子也开不了窍!”飞毛腿说,“看不出来吗,人家给他许了愿,能够死而复生,在肚皮上画画为的就是好认明自己的正身。”

  虽然是俏皮话,却有一定的根据,连于洛也忍不住同士兵们一起哈哈大笑。这时候,麦尔勒已经掩埋完尸体,伤员也已经由伙伴们凑合着安置在两辆大车上。士兵们排成两列纵队,夹着临时救护车,顺着北坡向山下行进。北坡朝向曼恩地区,从坡上可以望见优美的、与库埃斯农河谷争奇斗胜的佩勒里纳河谷。于洛跟在士兵的后面,缓缓而行,身旁走着他的两个朋友,麦尔勒和吉拉尔。他默祝他的部队能平安抵达埃尔内,到了那里伤员大概就能得到治疗。当时,法兰西国土上大事件层出不穷,刚才这一仗当然不见经传,一般就用打仗的地点称呼它。然而在西部地区,还是有人注意到它。这地方的老百姓留心的是舒昂党的第二次进攻,他们发现,重新开战的舒昂党已经改变了策略。在过去,他们是不会向这样强大的部队进攻的。照于洛的猜测,他看见的那个年轻王党就是勒·加尔,王室新近派回法国的将军,依王党首领的惯例,他的爵位和姓氏秘而不宣,用一个所谓的战斗名作别号。刚才这一仗于洛勉强取胜,但是,面临这样的形势,他的心情并不比怀疑敌人有埋伏的那会儿轻松。他几次回过头去,眺望身后的佩勒里纳山峦,国民自卫军的鼓声呜呜咽咽,从山后断断续续地传来。此刻,蓝军正往佩勒里纳河谷行进,他们则正从山上下到库埃斯农河谷去。

  “你们谁能猜到舒昂党这次袭击的动机?”于洛突然向两个朋友提出问题,“对他们来说,打仗就好比做买卖,我看不出来,这一仗他们有什么赚头。他们少说也死了一百多,我们呢,”他鼓起右腮,挤挤眼睛,表示微笑,又说,“死了不到六十人。妈的!这搞的什么名堂。这些家伙同我们交手真是多余,让我们平安通过不就完了,打伤我们的人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他忧伤地指了指两辆大车上的伤员,又说,“八成是来向我们问好的吧。”

  “不过,指挥官,他们抢走了我们一百五十个乡巴佬。”麦尔勒说。

  “他们不来打,那些壮丁也会象蛤蟆似地跳进老林子跑走的,我们也不会钻进林子去抓,何况我们已经挨过一排枪子。”

  于洛反驳说。“不对,不对,”他又说,“这里面一定有点什么。”

  他又把脸转向佩勒里纳山。

  “快看,”他叫起来,“看见没有?”

  三个军官与那个倒楣的山峦已经相距很远了,不过他们的眼力都久经磨炼,不费劲便认出了土行者和几个舒昂党,他们又占据了山头。

  “加快步伐!”于洛冲队伍喊,“拉开步子,把马赶快点。这些畜生的蹄子都僵啦?该不是皮特、科布尔一伙的吧?”

  他的几句话使这支小部队加快了速度。

  “老朋友,我觉得难以解答的那个神秘的谜,”于洛对两个军官说,“上帝保佑,千万别在埃尔内用枪声来揭底。我真害怕听到通往马延的路也被国王的人截断的消息。”

  战争的全局如何,想到这个问题,于洛的毛发就直竖起来。不过,对于于洛看见的站在佩勒里纳山顶的那些人来说,这同样是个叫人发愁的问题。富热尔国民自卫军的鼓声刚刚消失,土行者发现蓝军已经下到山脚,他立刻得意地学了几声猫头鹰叫,舒昂党又纷纷返回到山顶,不过人显得稀拉了。

  有一部分人一定在佩勒里纳村里安置伤员,村庄在山的那边,临着库埃斯农河谷。两三个王室猎手的小头目来到土行者身旁。离他们几步远,那个年轻贵族坐在一块青石上,看样子他此时思绪万千。他的计划受挫,这使他万分焦虑。土行者把手掌举到额前,遮挡住刺目的阳光。他脸色阴沉,凝视着横贯佩勒里纳河谷的大路,共和军正从那里走过。他那双乌黑敏锐的眼睛使劲向山谷的尽头望过去,想看清那边山坡上的动静。

  “蓝军要把邮车截住了。”与土行者靠得最近的一个头目用恶狠狠的声音说。

  “奥莱的圣安娜在上!”另一个头目说,“你干吗叫我们打!想保你自己的命吧?”

  土行者向提问的头目投去一道毒蛇般阴森的目光,把沉重的枪托向地上砸去。

  “是我当头吗?”他问。停了一会儿,他指着于洛的残余部队又说,“打仗时你们要是都象我,这些蓝军休想跑掉一个。邮车现在可能已经到这儿了。”

  “假如我们安安稳稳放他们过去,你以为他们会想到护送邮车,或者扣下不发吗?”第三个头目说,“你想的是保你自己一条狗命,因为你不相信蓝军只是路过。他为了他自己猪一样的性命,”这头目转向其他人说,“让我们流血,还要叫我们丢掉金晃晃的两万法郎……”

  “你才是猪!”土行者喝道。他倒退几步,举枪对着侮辱他的头目,“你见蓝军不恨,见钱就眼开。该死的贱胚,你今年没领圣体,我要叫你不作忏悔就去下地狱。”

  那小头目听了这般辱骂,气急败坏,脸刷地白了。他也把枪举起来瞄准土行者,胸膛里发出沉闷的喘息声。这时,年轻的首领纵身跳到两个人中间,用枪筒左右开弓,把两个人的枪都打掉在地上。他要他们解释为什么争吵,因为他们刚才讲话用的是下布列塔尼语,他不大懂。

  “侯爵先生,”土行者讲完前因后果,最后说,“他们怨恨我,真不是玩意儿,而且我已经派面包贼留在后面,有他在,邮车也许不会落到偷儿的爪子里。”

  他指着蓝军说。在这些忠实地为祭坛和王位卖命的人看来,所有的蓝军都是强盗和杀害路易十六的刽子手。

  “什么!”年轻首领火冒三丈地喝道,“你们留在这里原来是为了拦住一辆车,你们这些混蛋,我指挥的头一仗你们就没给我打赢!有这样的打算,这仗怎么能打胜?上帝和国王的卫士是来打家劫舍的吗?奥莱的圣安娜在上,我们的对手是共和国,不是邮车。今后谁要胆敢干这样卑鄙的勾当,他就别指望得到宽恕,也别指望得到国王给他的勇敢奴仆的恩赐。”

  人群中响起一片低声的议论。一望便知,在这群乌合之众中建立权威殊非易事,而新首领的权威已经受到这几句话的损害。底下的反应当然没有逃过年轻人的眼睛,他正琢磨如何挽回他这个司令官的威信,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寂静。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把头转向同一个方向,只见从那个方向一个人骤然而至。这是一个青年女子,骑着一匹布列塔尼小马,她望见了这边的年轻人,便纵马向舒昂党徒的队伍奔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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