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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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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钱袋忘在这里了,”他对年轻姑娘说。 “没有呀!”她满面通红地回答。 “我记得是放在这儿的,”他指着那张牌桌说。 阿黛拉伊德和男爵夫人都说没有看见桌子上有钱袋,他真为她们感到羞耻;他不知所措地望着她们,使她们笑了起来。他面色苍白,摸着自己的背心说: “我弄错了,一定在我身上。” 钱袋里面一边有十五个金路易,另一边有些零钱。这样明目张胆地偷人家的东西,又这么无耻地否认,这使希波利特对于他的两位邻居的道德如何已不再怀疑。他在楼梯上站了一会,很吃力地走下来:他双腿哆嗦,头发晕,淌着汗,打着战,简直迈不动步,他在和全部希望破灭所带来的残酷打击斗争着。从这时起,他从记忆中找到一连串表面上似乎无关紧要,但现在都能够作为他可怕的怀疑的根据的事实,这些事实一方面为他证明了最近发生的这件事的真实性,同时使他睁开眼睛,看清了这两个女人的人格和生活。那么她们是等到把画像送给她们以后才偷这个钱袋的喽?如果是这样,她们的盗窃行为似乎就更加卑鄙。更不幸的是,画家突然间想起,这两三个晚上,阿黛拉伊德装出年轻姑娘好奇的样子,表面上似乎在研究他的钱袋上破旧的丝线网的特别织法,实际上大概就在偷看里面有多少钱;当时她那表面上似乎毫无恶意的玩笑,现在看来无疑是在窥探什么时候钱袋里的钱多,好下手偷窃了。 “那个年老的海军中将大概有很正当的理由,不想娶阿黛拉伊德了,于是男爵夫人就想叫我……”想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并没有想下去,因为另一个更合理的思想打倒了他的头一个想法:“如果男爵夫人,”他想,“希望我娶她的女儿,她们就不会偷我的钱了。”为了不抛弃他的幻想,不放弃他那根深蒂固的爱情,他又极力从偶然中寻找解释。 “我的钱袋大概掉在地上了,”他想,“也许掉在我们靠背椅上了。说不定还在我身上,我这人是多么心不在焉啊!” 他动作很快地在自己身上到处搜索一遍,可是并没有找到那只可恨的钱袋。他的残酷无情的记忆力将事件发生的经过一一重新展现出来。他清清楚楚看见他的钱袋张开着放在牌桌上;他对这失窃已经不再有任何怀疑了,不过他原谅阿黛拉伊德,他对自己说,对于贫苦的人,是不能这么轻易加以判断的。在这件表面上非常堕落的行为下面,一定隐藏着一些秘密。他希望那个骄傲而高贵的面庞不是一副假面具。只是这套破旧的房间在他眼中,已完全失去了美化一切的爱情所产生的诗意:他看到这套房间又污秽,又破旧,而将它看作缺乏高尚品质、无所事事和不道德的内心生活的代表。我们的内心感情,不是可以从环绕着我们的事物中看出来吗?第二天早上,他一夜没睡就起来了。他内心的痛苦,也可以说是他精神上的重病,又加重了许多。丧失了朝思暮想的幸福,放弃一切前程,比起丧失已经感受到的幸福——即使这幸福很完善——那痛苦更加剧烈:希望难道不比回忆更美好吗?我们的心灵突然投入深思熟虑中,这种深思熟虑好象漫无边际的大海,我们可以在海中畅游一阵,可是最后我们的爱情必然在这大海中沉溺和死亡。而且这是非常可怕的死亡。情感难道不是我们生命中最光辉灿烂的部分么?这种部分的死亡,使脆弱或坚强的人,都遭受到由于希望的幻灭和爱情的受骗而引起的极度的惨痛。青年画家的情况正是如此。他大清早就出了门,跑到杜伊勒里王家花园的树荫下面徘徊,专心一意地思索,忘记了世上的一切。事有凑巧,他在那里遇见一个很亲密的朋友,中学和美术学校的同学,他们两人曾经住在一起,感情比亲兄弟还要好。 “喂!希波利特,你有什么心事?”弗朗索瓦·苏舍对他说。苏舍是一位青年雕刻家,刚刚获得“大奖金”,最近就要赴罗马深造。 “我十二万分的不幸,”希波利特很沉重地回答。 “只有恋爱能够使你忧愁。因为除此之外,金钱、荣誉、地位,你都不缺乏。” 不知不觉间,画家就将自己的心事和恋爱经过说了出来。 当他提到苏雷讷街,而且说是住在五层楼的一个姑娘时,苏舍快活地叫起来: “慢着!这个小姑娘就是我每天跑到圣母升天教堂去看的那一个,我正在追求她咧。可是,亲爱的,我们大家都认识她呀!你说她的母亲是一个男爵夫人!你相信有住在五层楼的男爵夫人吗?呸!呀,你真是一个天真无邪的人。我们每天就在这条小路上看见她的母亲;这位老太太的面孔和态度就足够说明一切了。怎么!从她拿着提包走路的神态,你还猜不出她是哪一种女人吗?” 两个朋友散步了好久,有几个认识苏舍或施奈尔的青年也跑过来和他们聚在一起。年轻的雕刻家并没有把画家的遭遇当作了不起的一件事,他把事实经过告诉了其余的青年。 “喏,他也见过那个小姑娘的!”他指着一个青年说。 于是大家就用艺术家那种无心的、嘻嘻哈哈的态度肆意批评、讪笑和讥讽,使希波利特痛苦非常。他看见自己内心的秘密被人看得这么无足轻重,看见自己的爱情被人蹂躏和践踏,看见一个质朴的陌生少女被人这么肆意批评,不管这些批评正确与否,他的纯洁的心地使他感觉浑身不适。他装出反驳的样子,很认真地质问每一个人所说的究竟有什么根据,于是大家又重新哗笑起来。 “亲爱的朋友,你看见过男爵夫人的披肩没有?”苏舍说。 “这位小姑娘早上去圣母升天教堂的时候,你在后面跟过她没有?”格罗①画室的一个年轻学生约瑟夫·勃里杜说。 ①格罗(1771—1835),拿破仑的宫廷画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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