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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省的爱情(8)


  "嗳,嗳,咱们都爱惜舌头,舍不得用哪,"她说着,露出一排又白又大的牙齿,象光杏仁。

  "是呀,什么都得爱惜,"葛朗台如梦方醒似的回答。

  他远远里看到三年以后的八百万家私,他在一片黄金的海上载沉载浮。

  "咱们睡觉吧。我代表大家去向侄儿说一声晚安,顺便瞧瞧他要不要吃点东西。"

  葛朗台太太站在二层楼的楼梯台上,想听听老头儿跟查理说些什么。欧也妮比母亲大胆,更走上两级。

  "喂,侄儿,你心里难受是不是?好吧,你哭吧,这是常情。父亲总是父亲。可是我们遇到苦难就得耐心忍受。你在这里哭,我却在替你打算。你瞧,做伯父的对你多好。来,拿出勇气来。要不要喝一小杯酒呢?"

  索漠的酒是不值钱的:请人喝酒就象印度人请喝茶。

  "哎,"葛朗台接着说,"你没有点火。要不得,要不得!做什么事都得看个清楚啊。"

  说着他走到壁炉架前面。

  "呦!这不是白烛么?哪儿来的白烛?娘儿们为了替这个孩子煮鸡蛋,把我的楼板都会拆掉呢!"

  一听到这几句,母女俩赶紧回房,钻在床上,象受惊的耗子逃回老窠一样快。

  "葛朗台太太,你有金山银山不是?"丈夫走进妻子的卧房问。

  "朋友,我在祷告,等一会好不好?"可怜的母亲声音异样的回答。

  "见他的鬼,你的好天爷!"葛朗台咕噜着说。

  凡是守财奴都只知道眼前,不相信来世。葛朗台这句话,把现在这个时代赤裸裸的暴露了出来。金钱控制法律,控制政治,控制风俗,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学校,书籍,人物,主义,一切都在破坏对来世的信仰,破坏这一千八百年以来的社会基础。如今坟墓只是一个无人惧怕的阶段。死后的未来,给提到现在来了。不管什么义与不义,只要能够达到尘世的天堂,享尽繁华之福,化心肝为铁石,胼手胝足的去争取暂时的财富,象从前的殉道者为了未来的幸福而受尽苦难一样。这是今日最普辫的,到处都揭橥着的思想,甚至法律上也这样写着。法律不是问立法者"你想些什么?"而是问"你出多少代价?"等到这种主义从布尔乔亚传布到平民大众的时候,真不知我们的国家要变成什么模样。

  "太太,你完了没有?"老箍桶匠问。

  "朋友,我还在为你祈祷呢。"

  "好吧!再见。明儿早上再谈。"

  可怜的女人睡下时,仿佛小学生没有念熟功课,深怕醒来看到老师生气的面孔。正当她怀着鬼胎钻入被窝,蒙住耳朵时,欧也妮穿着衬衣,光着脚,跑到床前,吻着她的前额说:"噢!好妈妈,明天我跟他说,一切都是我做的。"

  "不行,他会送你到诺阿伊哀。还是让我来对付,他不会把我吃掉的。"

  "你听见没有,妈妈?"

  "什么?"

  "他老是在哭哪。"

  "去睡觉吧,孩子。你光着脚要受凉了,地砖潮得很呢。"

  这一天重大的日子就这样过去了。有钱而可怜的独养女儿,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一日;从今以后,她的睡眠再没有从前那么酣畅那么深沉了。

  人生有些行为,虽然千真万确,但从事情本身看,往往象是不可能的。大概我们对于一些自发的决心,从没加以心理的剖析,对于促成那些行为的神秘的原因,没有加以说明。欧也妮深刻的热情,也许要在她最微妙的组织中去分析;因为她的热情,如一般爱挖苦的人所说的,变成了一种病,使她终身受到影响。许多人宁可否认事情的
结局,不愿估计一下把许多精神现象暗中联系起来的关系、枢纽、和连锁的力量。在懂得观察人性的人,看了欧也妮的过去,就知道她会天真到毫无顾忌,会突如其来的流露感情。她过去的生活越平静,女子的怜悯,这最有机智的情感,在她心中发展得越猛烈。所以被白天的事情扰乱之下,她夜里惊醒了好几次,探听堂兄弟的声息,以为又听到了从隔天起一直在她心中响着的哀叹:忽而她看见他悲伤得闭住了气,忽而梦见他差不多要饿死了。黎明时分,她确实听到一声可怕的呼喊,便立刻穿衣,在晨光中蹑手蹑脚的赶到堂兄弟房里。房门打开着,白烛一直烧到烛盘底上。查理疲倦之极,在靠椅中和衣睡着,脑袋倒在床上。他象一般空肚子的人一样做着梦。欧也妮此时尽可哭个痛快,尽可仔细鉴赏这张年青秀美的脸,脸上刻划着痛苦的痕迹,眼睛哭肿了,虽然睡着,似乎还在流泪。查理睡梦中受到精神的感应,觉得欧也妮来了,便睁开眼睛,看见她满脸同情的站在面前。

  "噢,大姊,对不起,"他显然不知道什么时间,也不知道身在何处。

  "弟弟,这里还有几颗真诚的心听到你的声音,我们以为你需要什么呢。你该好好的睡,这样坐着太累了。"

  "是的。"

  "那末再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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